盛夏猜测过死亡原因,这么年轻的生命骤然离世,要么是交通意外,要么是重大疾病,但他怎么都没往自杀上去想。
他很震惊,震惊于尤远的弟弟是自我了断才离开了人世,背后的原因,以及母子俩之间的矛盾来源,似乎都有了出处。
尤远并不意外他吃惊的神色,偏开头又看桌上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和盛夏一样,动作停顿,表情凝滞,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时落针可闻。
这些年,尤康的名字一直是家里?的禁忌,没人敢提,尤其不敢在尤远的面前提,有时候王姨多愁善感,做了尤康爱吃的菜会念叨几句,饶是尤远最?亲近她,也会忍不住脾气摔盘子走人。尤军的丧子之痛都在他的酒杯里了,早几年喝醉了就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流泪,难过从来不对人说,后来默默成立了基金会,冠上尤康的名字,每年往里?投的钱只多不少,时机成熟才告诉尤远,只交代他用心维护,父亲失职,这是最后一件能为尤康做的事。
尤康离世是一家人的心病,按理说,尤远?他们一样感同身受,不该这么残忍地把伤疤揭开,可他听见周胜男话里?藏刀地贬低盛夏,想起同样是父母,周胜男却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弟弟的死亡当做威胁他人的工具,恶意揣测自己的用意,全然没有半点愧疚?悔恨心。
所?以他才要当着所?有人,心平气?地把弟弟自杀的事情说出来,周胜男的错愕还夹杂着可惜,她少了一个拿捏尤远的武器,尤远却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许一直以来最无法面对事实的是他自己。
尤军闷下一口酒,缓缓道:“怎么突然提起来……”
是尤军在问,尤远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周胜男,平静地说:“人走了是事实,我也该放下了。”
周胜男:“你能这么想很好。”
“多亏了你。”说完他搁下筷子,拉着盛夏就走,“回屋帮我收东西。”
尤远的房间在二楼,整层都是他住,进了卧室他关上门,把空空的行李箱摊开,然后就一直坐在床边发愣。
盛夏匆匆扫了一眼卧室的布置,色调都偏冷,深灰色的床单被罩,深蓝的双层窗帘,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电视悬挂在墙上,下方堆着很多游戏机,手柄?游戏碟片码放整齐,两个懒人沙发正对着电视。
房里一尘不染,连床单都没有一丝褶皱,是有人精心打扫收拾过的。不过正因如此,更显得这件屋子没有任何人气,?茶几下面塞着的篮球一样,瘪瘪的无人问津。
不确定尤远是生着气?还是消沉,盛夏走到他面前,张开双手想给点安慰,尤远适时地把他抱住,脑门抵着盛夏吃饱了圆鼓鼓的肚子,好半天才闷声说:“尤康?你同岁,如果?他活着,现在也是个大学生了,没准儿还能和你做同学。”
“可人生没那么多如果?,他用很决绝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我亲眼看着的,什么都来不及做。”
看样子哥俩儿感情非常好,尤康在尤远面前自杀,且无力挽回的话,得给人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盛夏学着尤远的动作,按着他脖颈后面的筋,捋得发热。
“活着对他来说太痛苦了,而痛苦的根源就是我,如果?不是我病了,他的降生不会带着目的,也就不会经受十?五年的身心折磨。”
盛夏心里?一抽,把尤远的脸捧起来,急到发出了声音:“病?”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两岁的时候诊断出来的,移植造血干细胞才能让我活命,最?快的办法就是再要一个孩子,取脐带血。”看见盛夏由担忧变成惊恐的神色,尤远捏捏怀中的细腰说,“治好了,你别紧张,虽然我年年去复查不过是为了安他们的心,结果?都很好,没有复发,主治大夫也早就宣布治愈了。”
盛夏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他明白了尤远对弟弟的特殊情感出自何处,又为什么说,这条命是给弟弟留着的。
尤远把他抱紧了些,继续说:“尤康的出生在周胜男的计划之外,加上我身体出过问题,家人的关心照顾难免会倾斜,他从小就很少被注意到,发烧烧坏了耳朵也是因为这样,时间久了,情绪问题愈发严重。”
盛夏比划:我妈说孩子多的家庭,总会有一个不太受重视,父母也不是故意的。
“前提是父母都正常。”尤远眼神暗了暗,“周胜男算不上一个正常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