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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芒(2 / 2)


这你来我往的,安惟翎简直想给这两人搭个台子让他们好好唱一番大戏。

“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没错,”江崇宁点头,“朕已开的第一箭不算,‘白矢’就由袁丞相来吧。”

他将手中弓箭递给袁玠。

大周的文人重视六艺,大多箭术不错。安惟翎觉得似袁玠这等天之骄子,必然是射艺精湛的。果不其然,他一箭便射中红心,箭矢穿靶而箭头发白。

美人射箭的姿势优雅脱俗。

即便是以男子为主,在场众人仍有不少被相爷的风度折服。其中江崇宁最为开怀,他朗声笑赞,直夸袁丞相文武双全,天纵英才。

安惟翎瞄见他握弓时手臂隐隐鼓起的肌肉线条,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两下。这人不似武将粗壮强悍,又比一般文人修长劲瘦,越看越有意思。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江崇宁把头转向另一侧的安惟翎,“话虽如此,可精通五射对于读书人仍旧勉强,连我朝武将都少有人堪称神射手。方才袁丞相已射出一箭白矢,后面的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朕不为难袁丞相,由安将军来完成。”

众人一阵哗然。往年的春猎,在靶场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今年特意把六艺搬出来说一通,莫不是要效法古礼?况且往年也不整这些君臣同射的劳什子,今年把袁丞相赶鸭子上架也就罢了,可对安将军也太过重视……

安惟翎恭敬地接过江崇宁手里的弓箭,随意掂了掂,以往在西北惯用的是穿甲强弓,胡杨木的弓身,足足有儿臂那么粗,重达四十八斤。现在手里的这小玩意儿对她来说只能算个逗乐的把戏而已,没准一不小心就撅折了。

她想了想,转头问道,“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是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大家都能听见,一时间靶场内嗡嗡有声。

江崇宁一愣,随即咳一声,怎么忘了这姑娘从小就是这德行?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

“袁丞相,你来给安将军讲解。”

袁玠看向她,温声道,“安将军请听好,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此之谓参连。”

安惟翎点点头,淡定张弓搭箭。她臂力惊人,先发一矢直接射穿红心,正中留下一个小洞,后又有三矢连珠,一一从洞中先后穿过。最终箭靶上不见一支箭矢,只余下小洞。

众人惊声叹服。

袁玠亦目露惊艳之色,继续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此之谓剡注。”

安惟翎会意,随意从身旁小黄门手中箭筒里抓了十支箭矢,甚至没有瞄准,直接蹭蹭蹭射了出去,统共加起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靶子上的十支箭均匀地围着之前的小洞,以之为圆心,整齐排开。

又一阵赞叹。

袁玠微笑,继续道,“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此之谓襄尺。”

江崇宁拿了另一张弓,安惟翎退至他身后一尺处。江崇宁瞄准另一只箭靶,一箭射中红心,众人欢呼,安惟翎将将好擦着他的箭矢射在旁边,众人又欢呼。

这一射算是平平无奇。毕竟要给皇帝面子,不能翻出花来。

袁玠继续道,“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此之谓井仪。”

江崇宁退开,安惟翎拣了一张空白的靶子,取出四支箭,略微瞄了瞄,快速转头看着袁玠,莞尔一笑,偷偷做了个口型:“中”。

她快到没人察觉,只有袁玠发现她的小动作,袁玠不解她为何总在关注自己。

四矢连珠而发,第一箭已中红心,随即第二箭从第一箭尾部劈开,仍中红心,前一箭已裂成两半坠地。此后箭箭效此,最终靶上只余下一支箭,尾羽颤动不止。

众人抚掌大惊,此等神技实乃世所罕见。

江崇宁大喜过望,吩咐重赏了安惟翎,顺带也赏了袁玠。接下来又是一番君臣相亲的其乐融融。

一声锣响,春狩这才正式开始。

江崇宁少年天子,满腔热血,不顾几名老臣苦苦劝阻,决意亲自下场狩猎。他吩咐众人不许跟着,只点了将相二人随行。袁玠放心不过,再三游说,他才又点了六名贴身侍卫,一行人带着干粮水和药品步行进入山林。江崇宁好歹算是有点脑子,放弃了那张绣花枕头一样的宝弓,叫人带上几张打猎专用的夹弓。

一共九人,安惟翎觉得自己完全是一拖八,被坑了。袁玠是个文人来的,射技尚可,其他武艺就不够看了。江崇宁从小就不擅长打架,估计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六个侍卫也就是普通的武艺,遇事只会大喊“皇上当心”之类的屁话。

猎场越是深处越是危机四伏,运气好的话,没准狼、老虎、熊瞎子能凑个大满贯。

袁玠这么美的脸和身材,磕着碰着了太可惜。安惟翎十分重色轻友地放江崇宁和侍卫们走在前面,自己走在袁玠身旁一路护着。而江崇宁似乎总在等他们,不住地回头。

林间小路坑坑洼洼,安惟翎时不时伸手拽袁玠一把替他稳住身形,顺便不动声色地摸摸小手,左一句“相爷当心”右一句“相爷走这边”。袁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只以为人家是好意为之,并不曾往别的方面思考。可怜相爷在朝堂上手段老辣,于情之一字上仍然懵懂纯良,不知早已羊入虎口。

“有鹿!”前面江崇宁低呼。安惟翎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小溪畔有一只叉着前蹄悠哉饮水的雄鹿。鹿角硕大无朋,分支纵横来回交错,看上去甚是华美惊艳。

江崇宁连忙射出一箭,中了鹿的脖颈。

鲜血横流,那头鹿哀叫一声,挣扎着要跑远。

江崇宁不死心,追上去补了一箭,中其肩部,可惜仍不致命,雄鹿撒开四蹄,哀嚎着继续逃命。

安惟翎倒是可以一箭将它撂在地上,可是谁家臣子敢抢皇帝老儿的猎物?

一人一鹿你追我赶,后面八个跟班只得舍命陪君子。

那鹿是在山林里穿梭惯了的,比江崇宁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更熟悉地形,好一阵地七弯八绕,它终于甩脱了这群人。

出师不利,江崇宁有些失落,“许久不曾打猎,技艺退不不少,让爱卿们看笑话。”

袁玠道,“皇上多虑,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普天之下众生万千,农夫春种秋收,士子著书立说,皆扬其所长,避其所短。皇上万金之躯,只消稳坐朝堂,指点江山,便是万民之幸。”

安惟翎附和,“相爷说得极对。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由我这等粗人来做的好。”

江崇宁漠然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俩一眼,转身负手前行,龙章凤姿的背影有些怅然。

安惟翎听见前方传来他淡淡的声音,“朕早听惯了这样的场面话,如今连你二人也拿这样的话来敷衍朕,朕怕是此生都难听见一句真话。”

六名侍卫赶紧跟了上去。

袁玠无甚表情,安惟翎却皱了眉,没料到江崇宁突然这般发作,想想他小时候也不是这么别扭的人,心说当了皇帝果然不一样,又爱听场面话,又让人不能只说场面话,只怕内心住了个双面黑白无常的布袋傀儡,咚咚锵锵的,戏太足。

旧友,甚至连个竹马都算不上,如今一君一将的,位置又很尴尬,心里话不好撕开了说。

更何况终究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无需费思量琢磨喜好。她心思有限,除了本职的军务,剩下的只消惦记身旁站着的这人便好。

而身旁这人仍旧毫无被惦记上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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