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毓秀宫于深夜被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任何消息都递不出去。到?得翌日,妃嫔们虽知出了事,但是大多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需要这样兴师动?众。
哪怕心里有所猜测也不在旁人面?前提起。
毕竟说到?底,毓秀宫里能让皇帝陛下如此上心的事十之八九与淑贵妃有关。
不予置评是为避免祸从口出,别是一不小心惹恼陛下或淑贵妃,触了霉头,来上一场无妄之灾。但无论如何,后宫几乎所有人暗暗都关注着毓秀宫的一举一动?,想要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漪同样十分好?奇。
可惜毓秀宫里传不出来任何消息,想知道?一时半会也无法。
但猜得到?多半是宋棠出事了,她对这次的事情难免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态。
又?好?奇是谁有胆量对宋棠这位他?们眼?里极为受宠的淑贵妃出手。
沈清漪心下好?奇归好?奇,却特?地?让怜春交代下去,不许琉璃殿的小宫人刻意打听毓秀宫的事情。倘若发现有人违背她的命令,无论谁都是至少二十板子的处罚。
只是她没有想到?,哪怕这样,事情仍旧自己找上门来。
因未曾做好?什么准备,便有些?措手不及。
眼?见魏峰带人把琉璃殿数名宫人捉走又?要将她身边的大宫女怜春带去审问,沈清漪再也不可能坐得住。她将魏峰拦下,拧眉问:“魏公?公?这是何意?为何要将琉璃殿的宫人带走,甚至连我?身边的大宫女都不放过?”
魏峰道?:“回婉顺仪的话,带走这些?人去审问是陛下的旨意。”
“但不过例行审问,请婉顺仪放心,审问过后,自然就把人放回来了。”
这话已是说得颇客气。
可沈清漪也听明白了魏峰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如果这些?人没有问题,自然会被放回来。
换言之,如果他?们被认为有问题呢?如果是那样,是不是不但这些?人回不来,连她也是一样逃不了关系?
沈清漪眉心微动?,又?问魏峰:“难道?陛下认为毓秀宫的事情与我?有关?”
魏峰提醒道?:“婉顺仪慎言。”
沈清漪听言抿一抿唇,暗自深吸一口气。
缓下情绪,她说:“既是魏公?公?在协助陛下审问,还请魏公?公?小心谨慎,务必不要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强调过一句,她又?道?,“怜春是我?身边的大宫女,多少关系到?我?的脸面?,希望魏公?公?让她体面?些?。”
魏峰说:“婉顺仪放心,奴才省得。”多余的话再也没有。
之后,沈清漪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魏峰把包括怜春在内的数名宫人带走了。
怜春被带走后不久,沈清漪得知不止琉璃殿这样。
窦兰月的蓬莱殿、徐悦然的藏香阁、孟绮文的秋水轩都和琉璃殿一样,被带走不少宫人去审问。
沈清漪想起魏峰说过的例行审问,心里勉强少了两?分焦虑。
既然不单单琉璃殿是这样,那或许不过例行公?事,不见得她会被扯进去。
然而,想起春禧殿的那个小宫女……
沈清漪又?变得有些?许不安。
虽说她没有对宋棠下手去做什么,但若昭哥哥发现她接触过春禧殿的小宫人,会不会对她生出想法?可她那时以为,他?对她已无真?心,才会……却好?在她没有真?的对宋棠出手,不管是怎么了,总不可能强行将事情扣到?她的头上。
沈清漪在心里一点一点盘算着。
她是与那个小宫女有过不少的接触,却好?在,她之前不是全无计划。
这个小宫女虽说是春禧殿的人,但因她之前一直住在毓秀宫的芙蓉阁,与春禧殿的人有些?来往也属正常。且这个小宫女时常得了宋棠吩咐往芙蓉阁去送吃的用的,说比起其他?小宫人更有印象是说得过去的。
有两?次与这个小宫女见面?,赏赐她一些?金银之物,同样开始便对过说法了。
事情到?底都是真?的。
那一阵子,这个小宫女的寡母身体抱恙、卧病在床,又?遭族中欺侮,日子很是难过。她可以说是在得知这件事后,出于怜悯,给些?赏赐,盼她母亲能早日好?转。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确实没有让这个小宫女去陷害宋棠。
宋棠遭遇任何事情都不是她做的。
昭哥哥有什么好?不信她的呢?
哪怕要给宋棠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事情也与她无关。
想到?这里,沈清漪定一定心神。
她与春禧殿的宫人有接触根本算不得证据,其实她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倘若慌乱无措,反而像心里有鬼,引人怀疑。
沈清漪如是这般想着,逐渐平复心绪,终于恢复之前看热闹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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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妃嫔眼?瞧着蓬莱殿、琉璃殿、秋水轩、藏香阁都有宫人被带走审问,纵然仍不清楚毓秀宫发生的事情,也至少明白了不是小事。并且皇帝陛下这一次,恐怕比婉顺仪那一次的事更加动?怒。
比较起来,婉顺仪那一次不似这般大动?干戈,哪怕牵扯其中的妃嫔,好?歹是全了脸面?。而非如今天?这样,即使如在贤妃身边伺候着的大宫女也直接被带走。
贤妃的大宫女尚且是如此待遇,何况其他?人?
只是今天?一早便有御医去过毓秀宫,也不知淑贵妃到?底如何了。
春禧殿出了事,那么多宫人被带走审问,霍凝霜猜测自己姐姐会着急上火,故而主动?去见善阁,想着有个人陪在霍凝雪的身边能好?一些?。
霍凝雪的确着急。
放在以前,若有人告诉她,她有一天?会为了宋棠是否平安而担心,她不但不会信,还会想呸那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人。然而今日从晓得春禧殿的事起,她一直心神不宁,总担心会出大事。
霍凝霜见到?霍凝雪时,霍凝雪正坐在罗汉床上长吁短叹,满面?愁容。
扭头看一眼?是霍凝霜过来了,也懒得多招呼。
霍凝霜径自走过去,在霍凝雪的对面?坐下,一时没有说话。
待陪霍凝雪沉默过片刻,未等到?她开口的霍凝霜问:“姐姐在发愁什么?”
霍凝雪叹气:“自是担心淑贵妃。”
“连御医都去了毓秀宫,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霍凝霜道?:“听说御医没有在毓秀宫待得太久便回太医院了。若是这样,想必娘娘没有什么危险,姐姐也无须太过担心,且等一等消息,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
霍凝雪无奈道?,“偏生控制不住去想这些?,若非不能,我?早去春禧殿了。”
霍凝霜便笑:“姐姐如今和淑贵妃的关系当真?不错。”
听见这话的霍凝雪一噎,讪讪然:“淑贵妃可未必看得上我?。”
“但淑贵妃对姐姐其实不错。”
霍凝霜道?,“而且哪怕到?得现在,也未曾要求过姐姐去帮忙做什么事。”
“这个倒是真?的……”
霍凝雪一笑说,“娘娘还特?地?为我?带过芝春斋的点心。”
聊起这些?,霍凝雪的情绪好?转不少。
回想以前的许多事,她心生感慨:“从前是我?眼?拙,后来才知,娘娘明明是个好?人。”
霍凝霜不置可否。
不过,她自己近来越来越觉得,霍凝雪变了许多,连她这个从前被看不上的庶出妹妹都比往日更愿意来往了。
她的这位姐姐从前在霍家,也骄纵,也任性。
或许那些?变化是由于在宫里头遇到?的桩桩件件的事造成的影响。
但这样反而更让人难以想象,因为这种影响如此正面?。她记得自己入宫之前,姨娘曾同她说过在宫里要事事谨慎、哪怕是亲姐妹也要提防着一些?,当心被算计。
她的姐姐却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霍凝霜不由也有些?感慨,淑贵妃竟然有这样大的魅力?。
“娘娘心善,定是平安无事的。”
她安慰霍凝雪说,“有陛下护着娘娘,也一定能把那些?恶毒之人揪出来。”
霍凝雪点点头:“对,千万不能放过那些?恶毒之人!”
“待我?晓得是谁做的……”说着霍凝雪顿一顿,“我?定多骂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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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政殿内。
裴昭批阅完奏折,魏峰尚未过来回禀消息,他?便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龙案前等。一时间脑中塞满昨日春禧殿发生的事、那些?药丸以及宋棠苍白的面?容,他?摁一摁眉心,暗自叹一口气。
但裴昭没有等得太久,魏峰已经赶到?德政殿。
将殿内一干宫人齐齐屏退,他?看向魏峰,问:“查到?什么了?”
魏峰道?:“那几个可疑的小宫人都重新审问盘查过。”
“其中有个平日负责打理两?株梅花盆栽、名叫杏儿的小宫女,奴才从她的住处搜出不少的金银珠宝,皆非淑贵妃的赏赐。”
不少金银珠宝且都不是宋棠赏赐给她的,那这些?东西从何处来自然有得审。
裴昭淡淡道?:“说下去。”
魏峰便回:“经过奴才的审问知这些?金银珠宝,大部?分是婉顺仪赏的,也有贤妃、徐贵仪、孟充仪的赏赐,但寻常一些?,便是平日里随手赏给小宫人的份量。”
“奴才又?审问过其他?宫人,得知这个叫杏儿的喜欢悄悄往各宫各殿去递春禧殿的消息,以谋得别的娘娘抑或小主的赏赐。根据琉璃殿宫人的供认,年前有一阵子,这个叫杏儿的往琉璃殿去得颇为频繁,婉顺仪私下里也见过她。”
裴昭听到?此处,已是面?若寒霜。
他?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婉顺仪见在春禧殿当差的小宫女做什么?”
“奴才审问过这个杏儿,问她婉顺仪为何要召见她。”
魏峰依旧恭敬道?,“杏儿说,因婉顺仪未仍住在芙蓉阁的时候,她常常依着淑贵妃的吩咐,去往芙蓉阁送吃的、用的,故而婉顺仪认得她,也晓得她家里的一些?事情。”
“这个杏儿,父兄皆早逝,家中只有一位寡母。”
“今年入宫之后,她的寡母生得一场重病,身边又?无人照料,遭了族人欺负。婉顺仪是得知她家里的事情,方召见她,赏赐她金银,意在盼她寡母早日康复。”
“因杏儿乃是家在城中,奴才便派人去查过杏儿家中的情况。”
“她所说属实,确实父兄早逝、余下一位寡母,她的寡母也在冬天?生过一场大病,据说差点儿便没有扛住。”
裴昭眸光锐利盯着魏峰:“所以她和春禧殿的事是否有关系?”
魏峰答:“目下没有特?别有力?的证据。”
裴昭冷淡问:“那其他?人呢?”
魏峰复将其他?几个小宫人的情况一一禀报了。
“所以每个人都有嫌疑,又?都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
裴昭问,“那谋害淑贵妃的人是在他?们中间,还是不在他?们中间?”
魏峰心头一凛,顿时噤声不敢答。
裴昭似笑非笑看着他?:“朕命你查此事,既已查到?婉顺仪身上,为何不继续查下去?”
“朕原竟一直不知,你同婉顺仪关系如此之好?,叫你总处处为她着想。”
“若不然,朕调你去婉顺仪跟前当差?”
这话已是说得极重。
魏峰后背刹那冷汗涔涔,当即跪伏在地?上:“奴才知错,请陛下恕罪。”
裴昭道?:“婉顺仪如此关心这个叫杏儿的宫女,其中定有旁的缘由,你须得仔细审问明白。那些?药丸从何处而来,也要查个清清楚楚。当初,琉璃殿搜出那些?药丸的时候,婉顺仪是否藏私,你更要问个仔细。”
魏峰便磕了个头说:“是,奴才领旨。”
裴昭不再看魏峰,只命他?退下,复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殿内。
从袖中摸出那枚原本属于沈清漪的香囊。
想起孙敏在冷宫自尽那一次的事情,裴昭下意识指尖用力?捏着手里的东西。
沈清漪不一定是出手害宋棠的那个人。
可是,她接触春禧殿的宫女、将那个宫女视为自己人,不可能全无图谋。
不管最终是不是她,她都多半是生出过想法、起过念头的。
她也知道?,那个小宫女能在她面?前混个脸熟,是因为往前宋棠常常让人往芙蓉阁送吃的用的吗?
宋棠至少从没有谋害过她,连她被封为顺仪都没怎么刁难,分明顾念旧情。
否则以宋棠一向掂酸吃醋的性子,哪里能不找她麻烦?
然而,她都做了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
裴昭心痛至极,一把将香囊攥在手里,低下头去。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重新抬头,起身走到?炭盆前,将香囊投入其中。
一阵火光里,那只香囊燃烧殆尽、消失不见。
裴昭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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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等到?裴昭来春禧殿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将一双鹿皮手套做好?后便坐在罗汉床上什么也不干,仿佛一心在等他?。
裴昭一面?走进里间一面?解下身上的斗篷,正欲将斗篷递给小宫人,快步行至他?面?前的宋棠顺手将斗篷接过交到?竹溪手里,跟着拉着他?的手往罗汉床的方向走去。
“陛下再不来,臣妾得坐不住去寻陛下了。”
宋棠说着又?问,“陛下可曾用晚膳?”回头见裴昭摇头,她立刻吩咐竹溪去让小厨房准备。
待两?个人坐下之后,宋棠仔细看得裴昭几眼?,不解问:“陛下为何这般愁眉苦脸?是朝堂上有什么难事吗?臣妾虽帮不上陛下,但也望陛下不要心急,这些?事情,总归是得慢慢处理的。”
她说得好?像只有朝堂上的事值得他?发愁。
言语之间,更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绝口不提。
裴昭望向宋棠问:“为何这么说?”
宋棠像一怔,继而反应过来:“陛下是指……臣妾为什么不觉得陛下其实在为臣妾的事发愁?”
裴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单单看着她。
宋棠轻轻叹气,复一笑:“臣妾今日想得一天?,亦是想通了。”
“陛下自然在意臣妾遇到?的事情,自然在意有人竟想谋害臣妾,但臣妾这些?事,陛下定很容易能处理好?。上一次婉顺仪遇到?这种事,陛下不也以雷霆之势处理妥当了吗?所以臣妾相信陛下。”
“因王御医说臣妾身体没有大碍,陛下便无须太过担心臣妾。”
“如此,臣妾的这一桩事情,陛下自无须愁眉苦脸。”
“臣妾信陛下会给臣妾真?相、给臣妾公?道?,是以不愿让陛下平添负担。要查清楚怎么一回事到?底需要时间,急也急不来。这么想明白了,也就不着急了。”
“只是……”
宋棠回看裴昭,同他?对视着,说,“待陛下审问之时,陛下能否让臣妾去旁听?”
“有那等子人敢这样谋害臣妾,臣妾势必得好?好?看一看是谁才行。”
“臣妾可不要当好?欺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