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蹲在地上,看到眼前姑娘纤细的小腿上穿着白色的过膝袜,配着格子小裙子,那是她不敢穿的青春洋溢。
他们白色的球鞋踩在脏污的泥地里,原本光洁的鞋面上印出六一苍白的小脸。
她们的白鞋子,掺着泥水,落在六一的身上、脸上,用相机拍下这一切,高高在上的表情像是欣赏一场屠杀。
这场戏,六一没有还手。
简念把他们脸上讽刺的目光化作一把长刀,把自己骨子里的反抗意识一片一片地剃去。
她开始把自己的情绪沉浸在那些过去的时光里。
伤口开始发脓发肿,她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皮肤溃烂的原因,她的左眼都睁不开,只有那右眼投过来的光明能让她读书写字。
没出事之前,简家派了好几个保安,生怕家里的摇钱树长不高,车接车送,不让她受半点风吹雨打。
出事以后,她妈却把她扔在大雨里,撕心裂肺地说着让她滚。
她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是一个背影,说她已经没有用了。
简念背着包走在放学的路上,却不知道自己的步子要往哪里迈。
那只独眼里泄露出来的□□,却成了别人眼中别样怪异地存在。
简念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六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本已无端遭罪的人生还要成为别人不如意随意驱使的泄愤?
龚导看着长镜头里简念的神情。
那是他要的,一种在人的善念还没有完全发芽的时候,就埋下去对着世界恶的憎恨和厌恶。
他要的就是这种猖狂的毁灭感。
把一个善良的灵魂撕碎,丢弃在荒野里供野兽啃食,等到她腐烂的时候长出的恶之花,那才是对艺术最高级的表现。
几场戏都是一条过,剧组里面的人谁也不敢大声呼吸,但不管是从演员还是到工作人员,都对这个瘦小的姑娘肃然起敬。
那是融在她灵魂里的东西,她就像是一台强大的共情机器,准确无误地从她的情绪里挑出适合这个人物的东西。
在镜头里,她就是六一。
像百花齐放的春日里名不见经传的野草。
简念换了衣服,离开剧组,直接消失在了黑夜的雨帘中。
刚刚在镜头里,倔强的六一脸上的神情哀恸绝望,但眼里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此刻她的双眼已经被翻涌而上情绪涨的猩红,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顶峰时人们赞美她,夸她相貌后面过人的天赋和精湛的演技。
而等到容貌消失后,好像那些她随之骄傲的天赋都消失了。
那些被至亲抛弃的时光里,方铭淮陪在她身边,对她说她不是怪物。
而如今呢?
谁还能拦在那道门前面,把那些她滋生出来的仇恨给掐灭,谁还能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你。
谁还能阻止她不断地往下坠落,仅仅是别人一个怪异的眼神,她就想让那些人统统消失。
用尽这个世界上最暴力、最残酷的手段,用恶有恶报的方式,让他们折断膝盖骨,用头颅骨顶着滚烫的铁水,跪在曾经被他们伤害过的人面前。
让那些人都统统消失。
那狂躁的风雨还在下,一如她从简家出来的那天晚上。
一个书包,一个行李箱。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立于天地,立于无光无亮的混沌阴霾里。
她就这样被过去的记忆吞灭,半副身躯已经被心魔蚕食。
“阿念。”
模糊的声音。
“阿念。”
重复了一次,似乎是在身边。
简念从膝盖里抽出自己发丝贴着头皮的小鸟脑袋。
她那窄小的圈地里的雨停了,向上看,是一把大伞。
大伞把所有的雨帘都遮挡住,那些喧扰只能顺着那伞沿,化成无力的液体,孱弱地流走。
伞下的人带了个黑色的帽子,半蹲下来,把帽子戴在了她的头上。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