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蜃垂眼看她。
宅院的灯笼下,她仰着脸,眼底兴奋未消,眼里都是映着晶亮的?光芒,抿着唇笑,小小的梨涡又露出来,让人想戳一戳。
“釉宝最厉害。”
俞蜃攥紧她的手。
俞蜃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谢瓷不会走了,不会再说分手,不会丢下俞蜃。可是为什么?呢,他是俞蜃,不是她哥哥。
谢瓷瞧他乌黑的?眼,一眼就知道他又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凡是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一律归为胡思乱想。
她想了想,这几天她确实欺负他有点过分,最过分的?一次,把人骗上?床睡了半夜,然后把人推醒,一脸无辜地说俞蜃你自己去睡,他看了她半晌,一声不吭地就自己睡去了,第二天醒来还给?她煮喜欢的面条。
“俞蜃,我们悄悄接吻吧?”
谢瓷眨眨眼,指了处灯笼照不见的?地方。
俞蜃侧头打量了一眼,指尖微动,上?移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将人推在宽大而凉的?柱子上?,修长的腿微动,挤进她腿间,抬手没入她的?黑发,抵住后脑勺,免得把人嗑疼,做完这些,低下头,盯着她。
谢瓷:“.....”
这是干什么?,做完准备动作了,怎么不亲呢,还要催他吗?
谢瓷抬头瞧,他们藏在黑暗里,他不再用以前那黑沉沉的?眼看她,这两天,他看她的眼神总是乌亮透彻,那层雾被洗净,看她时安静又乖巧,像是趴在主人身边的大狗狗,她过去摸摸脑袋,他就高兴。
谢瓷和他对视一眼,忽而踮起脚,柔软的唇向?他贴去,才碰到那凉凉的?唇,他倏地收紧力?道,睁着眼,微侧过头,犬牙毫不犹豫地咬上她的唇瓣,另一只手松开的?她的腰,去抬那截玉似的下巴,同时劲瘦的腰腹用力,将柔软的身躯完全抵在柱上。
男人低着头,侧脸晃着一截黯淡的光。
冷色的光照上染上?欲念的?桃花眼,往下鼻梁紧贴着白皙的?脸颊,腮微微凹陷,尽情品尝牙下的?猎物,凸起的?喉结划过锋利的弧度,在半截光里若隐若现,颈间青筋缓慢起伏。
谢瓷微蹙着眉,来不及吞咽的水渍溢出唇角,染上?一层晶莹的?光,口中的?小鱼慢慢地成了大白鲨,都要把她吃下去了!
她挣扎去捏他的?耳垂。
费了半天劲,才腾出手来。
俞蜃终于闭上眼,那指腹像是某种?信号,在她摸上来的瞬间,他忍不住开始颤栗,神经猛跳,微微松开她,唇一张,去咬她的?耳垂,尖锐的?牙刺过薄薄的?肌肤,留下浅淡的痕迹,暗里透出潋滟的?薄红。
“呀——”
谢瓷叫了一声,又捂住嘴。
不远处,出来送灯笼的?小孩一脸茫然,抬头问渔萤:“师姐,刚刚是什么?声音?小猫又来找吃的?吗?”
渔萤听得起鸡皮疙瘩,这又娇又软的,这不是小猫么,秉着非礼勿视的?想法,拎着小孩的辫子就往回走:“别找了,指不定都吃上?了。”
她意有所指。
听得清清楚楚的?谢瓷:“......”
她才没有吃上?,她要被吃完啦!
“俞蜃!”
谢瓷气鼓鼓的?,也去咬他。
俞蜃动作一顿,睁开眼,漆黑水润的?眼对上?她,嗓音像是隔着一层砂纸:“釉宝喜欢?可以再咬重一点,我不疼。”
谢瓷捂住嘴巴,闷声说:“我饿了。”
俞蜃垂着眼,不情不愿地问:“不亲了吗?”
谢瓷把人一推,一溜烟跑走了,俞蜃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而在暗里牵起唇角,他抬步,去追她。
.
隔天,早上五点。
谢瓷被外?头的野鸽子吵醒,透过窗一看,这小东西一个人在那儿散步,歪着脑袋,叽叽咕咕地,也不知道自言自语些什么?。
她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要是不是山里气温低,她一定把俞蜃踢下去。嗯?这个想法冒出来,谢瓷还有点儿高兴,扭头一看,他还睡着,耷拉着睫毛,看起来可乖。
再也没有那苍白阴郁的?模样。
谢瓷盯着俞蜃瞧了一会儿,悄悄起床,摸去大食堂吃了早饭,昨晚那些人围着她,可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像飞了一百只野鸽子进来。
吃过饭,他们盛情邀请谢瓷去木雕车间玩儿。
谢瓷想了想,给?俞蜃发了条短信,跟他们一块儿去山腰,昨晚上?那小孩跟着她,和她说他们的师门,从哪儿来的,有什么?大事、人物,漂亮的手艺等等,叭叭叭的,张嘴就没停过,要不是她耳朵好了,可得听晕。
谢瓷第一回进木雕车间,一进门就睁大了眼睛,宽大的?厂房内,堆满了木头,随处可见木屑,大大小小的工作台,各种?各样的半成品,一眼看过去眼里都是木头,她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瞧模样可新奇,小孩在边上?给?她解说。
“这蟹篓我师叔做的?!”
“这罗汉我师姐做的?!”
“这大龙床厉害吧,我师父的手艺。”
谢瓷蹲下身,仔细地瞧,龙凤盘旋在龙屏和龙床之上?,姿态自如,身躯伸展,灵气十足,摸起来坚硬却细腻,每一处都细致无比,处处蕴含了工匠的?心血。
她又摸了摸。
这木头她还没用过,有点儿手痒。
白胡子老头子也在这儿,见谢瓷过来,也没打扰她,这会儿见她蹲着不动,过去瞧了一眼,乐了,眼馋这木头呢。他摸着胡子笑起来:“这儿这么?多木头,你挑一块玩儿,等你回去了,再让萤儿给你带一车回去。”
谢瓷巴巴问:“可以吗?”
老头子好说话:“当然可以。来,你过来,这回不蒙布条,让我瞧瞧你的?手艺,你别怕,这看见和看不见啊,你全当重新做人了,大不了从头开始学,没什么?可怕的?,才这么?点儿年纪,往后还有大把的?年岁由你学。这下刀啊,就是不能怕,刻坏了就再来,到了你手上?,就由你收拾,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尤其是渔萤那小丫头,这小丫头大小嘴上没把门的,别搭理她。”
老头子嘀嘀咕咕的?,生?怕打击了这小姑娘的?自信心。
渔萤翻了个白眼,人家小仙女可坚强着呢,一点儿不伤心,还不爱搭理她,可神气了,就该这样,多么?有职业自豪感。
谢瓷其实不怕,她睁着眼可霍霍了不少木头,或许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又或许是重见光明,她总觉得哪里别扭。
这一日,谢瓷就钻在木雕车间里,中途俞蜃来过,和送盒饭的工人一块儿来的,陪她吃了饭,见她玩得开心,摸摸头就走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过了午后,天下起雨来。
沉沉的?云聚集在山顶,乌泱泱的?,像海面上的?暗流。
谢瓷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南渚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不疾不徐,洛京的雨一阵一阵的,和小孩似的?,好一阵儿哭一阵儿,还挺热闹。这里的?暴雨和她见过的?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像是爷爷生气的?时候,气得跳脚,气急败坏的,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暴雨和雷一块儿来,噼里啪啦的,总吓人一跳。
再看车间,大家伙都习以为常,自己做自己的?,叮铃哐啷地响,听着怪有趣的,于是谢瓷把手上?的?活一丢,闭起眼睛,听起车间的声音,和着暴雨声,别有一番趣味。
渔萤瞥了眼谢瓷,凑过来问老头:“师父,小仙女这毛病能治好吗?这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老头子悄声:“心里头的,我治不好,得她自个儿好。”
渔萤苦闷:“那还能骗来当我师妹吗?”
老头子:“骗你个头,我能教点什么?,人逛了一圈,回去指不定都会了。你就偷懒吧你?别总想些旁门左道,踏踏实实?干活!”
渔萤:“......”
正说着话,忽然一声炸雷,过后又静下来,起先还消停着,哪知几秒过后,轰隆一声闷响,山体竟隐隐摇晃了一瞬,随即,落石的声响隔着雨幕传来。
车间的人动作皆是一顿,齐齐停下来听这动静。
老头子一拍脑袋:“别是劈着采石场了!”
谢瓷下意识打电话找俞蜃,却无人接听,她紧抿着唇,回想俞蜃走前和她说了什么?,那时她正蹲在地上看木头,他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下去看看林子。
看林子……
谢瓷记得他们来时的路,车开上?山,经过采石场,最后到了那片林子。她倏地白了脸,问渔萤:“你能带我去树林吗?”
渔萤一愣,问:“现在吗?现在...”
她止住话,因为谢瓷快要哭出来了。
那双总是莹润、清透的眼看着她,有什么?在里面摇摇欲坠,能那样平稳、精准掌控雕刀的?手在颤抖。
渔萤迅速跑到外面看了一眼,停着几辆运货车,边上还有一辆小电瓶,她喊了一声,那人立即把钥匙送了过来。
“小仙女,上?车!”
渔萤穿上?雨衣冲到雨幕里,谢瓷却连雨衣都来不及穿,眨眼就淋湿了。
渔萤把谢瓷塞进自己的?后背,说:“树林离采石场远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中间有隔离带,底下连居民?房都没有。”
谢瓷不说话,也不肯钻在她后背,探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外?面,路上的?颠簸和暴雨让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反复去擦眼睫上的?水珠,一次又一次,擦到最后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滴。
车间离林子不远,很快,渔萤把车停在林子口,遥遥望了眼采石场,山体塌了一半,边上围着工人,动作倒是不怎么着急,应该没有人员伤亡。
“小仙女……咦,人呢?”
渔萤一转头,谢瓷不见了。
谢瓷穿过田埂,飞快朝着林子跑去,嘴里喊着俞蜃的?名字,可一眼望去,黑漆漆的?林间都是雾气,哪里有人的身影。
这是谢瓷恢复视力?以来,第一次觉得,不当小瞎子才好。她跌跌撞撞的?,起先喊着俞蜃,后来开始高声喊哥哥,每一声都用尽全力。
正在林间疾驰的?俞蜃顿住脚步。
雨水没过他冷白的面孔,黑眸定定地盯着某个方向,几秒后,他清晰地听到谢瓷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水雾,她在喊他,她喊他:“哥哥——”
谢瓷茫然地在不平整的林子里打转,手不停地去抹脸上的?雨滴,她没有哭,她不可以哭,还没找到哥哥,就在她不知道继续往哪里走的时候,她听到了某些动静。
她停下来,屏住了呼吸。
尖锐而清脆的?。
“咻——”
是口哨!
俞蜃的?口哨!
哨声仿佛像是开关,将谢瓷定在原地,她怔怔的?望着虚无的?前方。某个雨日,也是这样,他吹响了清亮的口哨,她用力往前奔跑,他在前面等她,最后,她稳稳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片虚无中,他是唯一的?感知。
谢瓷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浸透。
是哥哥在等她,俞蜃在等她。
她想起来了。
想起南渚,想起那日复一日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