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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对赌(1 / 2)


佣人们接二连三摆下酒菜,求岳又请朱子叙点戏,朱子叙笑着摆手:“就这段很好,白小爷梨园翘楚,还轮得着我们说三道四?不点不点,他爱唱什么就是什么。”

求岳也不勉强,两人推杯过盏,先喝了几盅,且说闲话。朱子叙看园子里一片好梅花,白的冰清素绽,红的花吐朱砂,仰头笑道:“这些梅还是令尊在时种的,那时候我也来过一次。”

求岳端着杯子道:“梅花是好,可惜纺不出纱来,中看不中用啊。”

朱老爷心中一动,两人交换了一波勾勾搭搭的眼神,便听求岳道:“朱叔叔,明人不说暗话,我请你来,是有事想求你。”

朱子叙早等着他这一句,他不慌不忙地放下酒盅:“是想要棉花,还是要茧?”

这个老刁货,先问原料中的原料,若金求岳答了他这一句,他还要再讹他一笔加工的费用。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敲竹杠。

求岳笑笑:“都缺,但我不是跟您谈这个事——朱叔叔,安龙是合营企业,账目在市政厅,都是明的,去年赚了十五万,这个您应该知道。我想问问您,我现在想组建一个新公司,专做靡百客,您有没有兴趣入股?”

朱子叙有些意外,金少爷真正大胆,张嘴就来骗钱。

“世侄啊,咱们熟人不说面子话。你这十五万是年初赚来的,去年秋天,你可没少赔钱吧?”他摇摇头:“你的毛巾为什么卖得好,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赔钱的生意我掺和不起。”

“别急,朱叔叔,这个入股,我保证您稳赚不赔。”

朱子叙狐疑地看他。

金求岳唤来周裕,放下一份文书。

“不签长,先试一年。您入股安龙,我保证明年业绩不但不赔,而且必定增长,您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能得到40%的分成。”

朱子叙好笑地看他:“你能涨多少?”

“400%。”求岳淡然道:“我能赚六十万。”

“……”世侄你怕不是疯了吧,去年砸锅卖铁才赚十五万,今年六十万?别人风吹开梅花你家风吹印钞票?朱老爷笑道:“这么能赚,那这个股我还真是要入了,要是你赚不到呢?”

金求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赚不到,我的安龙厂赔给你,另赔你一倍的股金。”他放下酒杯:“不是开玩笑,市政厅出具证明,画押签字。”

“……”

朱子叙吓住了。

稳赚不赔,人家挣了他分红,人家赔了他保本,而且还有赔款拿!

这个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这听上去真是好生意。”朱子叙嗫嚅道:“可是你如果赔了,我的赔款谁负责。”

“中国银行。”求岳摸摸鼻子:“冯耿光。”

朱子叙迷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确定金少爷不是喝多了在说醉话。

他是个刁钻商人,利在眼前也要犹豫三分:“可我现在确实没有钱。”

求岳笑了。

“我知道您手上屯了一大批棉花,这批棉花是市价最高的时候吃进的,最近其实卖不动,因为市价跌了,对吗?”

朱子叙有些尴尬,原来金少爷也知道他手上屯了三万件原棉,秋天的时候价格在三十万左右,当时他想着再等一波,继续炒高,谁知冬天铁锚有做空的意向,这批棉花已经跌到了二十万不足。

朱老爷很肉痛。

求岳看看他的表情,心道露生猜得不错,朱子叙吝啬成性,又缺乏市场眼光,所以一直困在纺织业里做不大。这笔棉花若是放在冯六爷手上,早就变现了。

他捡起桌上一朵掉落的梅花,放在手里揉:

“朱叔叔,以原料折算入股,您看怎么样?”

“原料入股?”

“按现在的市价行情,以棉纱折算认筹,这个好不好?”

朱子叙心中狐疑不定,怎有这样好事?他还在犹豫,金求岳将文书指给他看:“当然了,如果增长达到咱们约定的数目,次年的原料,以市价70%结算给我。最重要的,供货不能中断和短缺,这是您的责任。”

连环套,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粗糙的对赌,赌的就是朱子叙没见过这种金融模式,也赌他心中的贪念。

过去郑美容用这个办法吞并了许多公司,金求岳在澳洲念的也是金融管理,可是他从来没好好学过,眼下只能照猫画虎,把郑美容的流程复制一遍。

靡百客的畅销,就是他的筹码。他有的是新鲜的营销手段,这些在21世纪已经被玩烂了的资本运作,对于1933年的中国市场而言,还是真正的破天荒。

只要解决了原料问题,其他一切好说。

而朱子叙心中反而稍稍放心,做生意总是有来有往,金求岳有所求,才是正常的。

他心算了一下,手头的棉花总价二十万不到,只怕还会再跌,但按照金求岳给出的分成,折算入股是很划算,稳赚二十四万。

只是当时业内合作,让利供货的底价是市价最低80%,金求岳给出的70%终究让他有些吃不消——谁知道明年什么情况呢?

“我要考虑考虑。”

他这头还在犹豫,露生却唱罢一场,带着头面袅袅婷婷地走下来,先向朱子叙行了一礼:“见过朱老爷。”

朱子叙亦笑:“白小爷何必多礼。”

露生双手奉酒:“朱老爷连戏也不肯点,这是嫌弃我们唱得不好了。”

“有谁敢嫌你白小爷?好些年没听,还是第一流!”

朱子叙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这头和金求岳在谈正事,这个戏子跑来恃宠撒娇,好不烦人,只是看在金世安一向对他爱宠无比,朱子叙不好弄僵气氛,索性顺水推舟向露生笑道:“白小爷,你劝劝金大少爷,给我再让两分利,这合约不是不好,再让两分,我就同意。”

露生心下暗喜,却朝求岳横了一眼:“你是在家病傻了不成,朱老爷的面子你也不肯给,让我瞧瞧是什么合约?”

说着他就把文书抓在手上。

朱子叙不料他这样蹬鼻子上脸,一时有些傻了,只看金求岳,求岳揽着露生的腰笑道:“都是自己人。”

露生就势坐在他腿上:“既说了我是自己人,那你听我的,把这文书改改可好?”

场面尴尬,朱子叙不是没见过妓|女撒娇,但兔子当着客人的面这样发嗲他还是头一回见。大家都是斯文人,金少爷这是连斯文也不要了。更何况生意大事,白露生连姨太太也算不得,这是怎么说话?

朱子叙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露生用小指在唇上抹下一点胭脂,笑道:“就这个吧,其他的我也看不懂,既是赏我两份薄面,这个‘一’字看着不好,成双成对,改个二吧!”

说着,他用胭脂把赔付的那个一字盖住了。

朱子叙万万没想到,白小爷原来是个妲己褒姒,向外不向内的角色,赔付股份提高,对他朱子叙当然是好事。

他也不计较露生胡来了,这会儿他比谁都好说话,只在旁边温和地微笑。

金求岳脸黄了:“这个不能乱改,你知道加这一点是多少钱?这是一倍变两倍!”说着又看朱子叙:“这个,朱叔叔,不能这样改。”

露生恼火起来:“就说你没良心,刚说听我的,转眼就反悔,你是当着人给我没脸呢?”

金少爷一脸的怜香惜玉:“不是,真不能胡来,你说让个几百几千现洋倒好说,这股份折现够买几个你了。”

露生更不高兴:“我原是贱骨头不值钱!那又何必叫我来现眼!”

说着他起身就走。

朱子叙和金求岳都慌忙拉他,朱子叙更是在心里笑得脱了形,他原本不把这一成二的股份看在眼里,可看着露生和求岳这样拉拉扯扯,他隐约觉得,这大概就是金求岳的底线了。

“世侄,就给白小爷一个面子,两倍就两倍,咱们这生意也未必就赔对不对?”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巴不得你赔”,赔了有两倍股金赚,这可比投资还赚钱啊?!只是到底还有着生意人的精明——赔付是赔付,并不是立刻到手的钱,想了想,他又说:“明日把文书送来我厂里。”

露生闻得此话,含着泪向朱子叙委屈一笑:“还不如朱老爷体贴人心,你签不签?不签咱们就拉倒!”

求岳央求地看他:“不是宝贝儿,咱们现在不闹好吗?这是生意大事!”

露生跺脚哭道:“上海谁答应的带我拜梅兰芳?最后拜个姚玉芙!南京谁答应的给我找大场子?最后找个得月台!你什么事情都跟我打迷糊眼!就这么一个字,我就要成双成对!不改我就死!”

朱子叙:“……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城中都说白小爷狐狸报恩,自己当时还诧异怎么选个得月台的小场子,所以说哪有重情的婊|子、重义的戏子?还不是烧钱给这些兔子买高兴!

金求岳满头大汗:“行吧,行吧,你别生气,我签还不行吗?”

他拿起文书,央求地看朱子叙,悄声道:“那就这样说,我明天把文书送去——他抽大烟脾气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真是对不住。朱叔叔,我回头再录一份,咱们明天签,明天签。”

偏偏露生耳尖,水袖劈面向求岳脸上摔来:“耍什么花枪?不拿我当回事就直说!”

金求岳更加大汗淋漓:“就现在,现在签,你别生气!”

露生泣道:“现在签了我也不高兴,你把后头那张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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