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不过是为私情难过,今日这遭眼泪却是为昆曲而流。越想越难过,在个后台哭成了泪人。
沈月泉和徐凌云倒不觉怎样,两人一唱一和,纵然无人赏识,也觉酣畅淋漓。下台见黛玉兽哭得眼都肿了,都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露生是哭得呆了,没听见外面曲终的锣鼓,此时要躲也晚了,满面泪痕,抽噎着伏下身去:“我妄自尊大,令二位前辈受辱,只能磕头谢罪了!”
徐沈二人连忙扶他起来,看他梨花带雨的一片伤心,心中几乎要笑,又实觉怜爱:“这有什么?我们都不在意,白老板不要这样自责。这种事不能急,慢慢来,慢慢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露生回到家里,想起这件事情中途挫折,且悲且叹,不免又偷偷哭了。只是这些事情都是梨园杂事,不肯叫求岳替他操心,平日只装无事的样子,仍旧隔三差五去班子里顶戏,往日不在意戏装,如今也来回地往裁缝那里跑,务求戏装精美,要夺人眼目——总之是个铁杵也非得磨成针,就不信昆曲一败至此!
沈月泉说起来,还是想笑,未想这孩子古道热肠,为别人的事情急得眼泪乱流!温和向求岳道:“我看他近日操劳,人也瘦了,金少爷性情阔朗,善于说笑,你劝劝他,比我们有用。”
金总沉思了,要说是为些人际关系,惹哭了黛玉兽,那怎么都好分解,但为艺术而哭这可真是顶级理由了,艺术家为了艺术发疯的还有呢,流个眼泪这算轻的了!
金总感觉自己搞不定啊。
想来想去,感觉自己身边没个合适的交流对象,要说为这事去烦梅兰芳,那你也太他妈巨婴了。金总心说张嘉译这个家伙肚子里办法很多,虽然他不听戏,但做市长的应该有宏观眼光?
或者把昆曲搞成政府扶持的艺术项目也不错。
揣着这点小心思,他把石瑛约出来钓鱼,跟露生假称是石瑛约他。这时把前因后果一说,石瑛大笑道:“我就说你这个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叫我钓鱼,我看你是钓我!”
金总不要脸:“不要计较这些,快,出个主意,你要把这昆曲项目弄好了,我明年给你分二成的账。”
石市长一秒黑脸。
金总赶紧风清气正:“以政府名义建立艺术基金!”
小少爷感觉他们在谈大事件,还是跟漂亮叔叔有关的,小少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石市长满意地和缓了脸色,点起烟斗道:“我其实一点戏也不懂,内子倒是京、昆都听,她年轻的时候还在校庆上表演过京剧——”看看石夫人:“是京剧还是昆曲?”
石夫人嗔怪地看他:“《南柯记》!我扮演公主呢!”
当年风华正茂,如今也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了,石瑛惭愧一笑,又看露生:“要我说个办法,我又能给出什么好办法?毋论是没落艺术的推广,就是政府敕行的经济政策,也并非一帆风顺,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白老板这件事上是心急了一些。”
官话,会说!
露生是不想求岳会为他用心到这个份上,更惊动了市长来为他出谋划策,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一时眼泪又要下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不肯哭泣出丑,难为情道:“这并非我自己一个人的心愿,穆藕初穆先生、俞粟庐俞先生,几代人苦心经营,托付在我手里,因此不免心急。再者说昆曲辞藻文雅、曲调清扬,于文于乐都是瑰宝,我实在不忍心看它这样曲终人散。”
这番话情真意切,石夫人先点头慨叹:“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现今要找个合意的昆班,竟然难寻,官太太们都是自己叫班子点戏。”说着,她看着石市长一笑。
大家心中皆会意,石市长是肯定不许夫人传班子点戏的,石夫人也只能将就了——难怪过年的时候带着孙子连看了两场,想必是过瘾呢。
石夫人含蓄道:“都是随喜随好,大家听什么、我随波逐流而已。”
这局面着实两难,小众如石夫人,想听没得听,大众对昆曲没热情,要推广又无从推广。一时众人皆沉思。
石小少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握着个烤玉米,问他奶奶:“学校以后教吗?”
石夫人爱怜道:“教什么?”
“奶奶爱听的,我学给奶奶。”
石夫人亲亲小宝贝:“我的好乖乖,你上学读书就罢了,这个东西看天分的,教你唱歌你还唱不全呢!”
天啦噜!石市长难道家传的五音不全?
金总想笑。
他祖孙二人说话,石瑛却忽然有了想法,拨着火问求岳:“我听你刚才说的情况,似乎传习所并不是特为伶人谋生,主要是想让昆曲有个传承?”
求岳点点头,金家豪富如此,养个把艺术家真不是问题,露生更道:“其实我看这些事是相辅相成,只要有人懂、有人喜欢,自然唱昆曲的也就有活路了。怕的就是无人欣赏,从此恶恶相循。”
石市长心中明朗:“这样,我有个或许不成熟的建议,说来你们听听。”
你又有不成熟的建议了,最好还是个大胆的想法,求岳笑道:“肯定熟,不会不熟,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