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总算完工了。赵经理已经瞌睡了好几轮，听见钟言开口才醒过来，问道：“好了？”
钟言嗯声，把画稿递给他。他扶着眼镜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儿，又拿另一张对比了一会儿，哼哧一笑，“也还行吧，凑合，但比原作还是有差距的。”
钟言谦逊地点了点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那您可以判定过没过关么？还是说，再出去一趟？”
赵经理意识到钟言已经发现了什么，眼神变得戒备。这回动作很快，一出一进不过两三分钟，但脸色比上回更差，把画往桌上一拍，说道：“你耍我？”
钟言扬起半边眉尾，“又怎么了？”
赵经理说：“你给我的这张是原作，合着我比对了半天是拿原作比对你的，你觉得很得意是么？”
钟言说：“我只是把画稿递还给您，并没有说它是我画的，您自己认错了，为什么要来怪我呢？”
赵经理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反驳。的确是自己戴着有色眼镜在先，就算人像临摹得一样，纸张也不一样，打印油墨和手绘颜料的质地更有明显区别，他本该第一时间发现的，却因为刚困醒脑袋昏沉，加之着急贬低对方而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一肚子怒气像被扎破的气球瘪了下来，赵经理推了推眼镜，尴尬地说：“行吧，算你过关。第三道题，我这里有张山峦古刹图，你看一下，找出画得不对的地方。”
钟言仔细端详。山峦之巅，明月高悬，星子寥寥，古刹旁边有一只不知是狼是狗的生物。构图和配色都挺不错，光线明暗是符合逻辑的，天空的色彩层次也是对的。
不过——
钟言说：“狗的眼睛不会自己发光，而需在空间位置上有光源处于狗的正向。这幅图中，月光处在狗的背向。当然，也不排除画手就是正向光源持有者的可能，但近景的光线层次没有表达出来，两者互相矛盾了。”
赵经理：“……”
要不是经常遛狗，赵经理也不可能懂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却没想到一下就被钟言给破解了。
赵经理端起水杯咂了一口，多少有些不快，因为画里的不是狗，是狼，钟言说到狗的时候倒像是在内涵他，但又找不到证据。
他在笔记本上电脑敲了一会儿字，而后拿出一个厚纸包，对钟言说：“你有点本事，符合我们的要求。刚才考你的三道题也不叫你白做，这是三万块钱，没写进合约里。也就是说，不管后续我们之间的交易能不能达成，都不会向你追回这笔钱。”
钟言没料到对方这么大手笔，但也心存疑虑，问道：“到底要我画什么？”
赵经理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得先签合约。之前已经跟你聊过了，我要的这幅画很重要，绝对不能外传，也不能让人知道我找过你。如果你能保证，这单就可以给你。”
钟言反问：“我现在承诺不外传，您就能相信了？”
赵经理说：“当然，合作的基础是了解和信任。你是美院的学生，现在读大三，家里还有一双父母和一个哥哥。你父亲原先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三年前破产了，到现在外债都没还清。你母亲患有冠心病，需要保持心情愉悦，你不想让她因为经常搬家而烦恼，就在三环外买了一栋按揭的二层小楼。目前他们还没搬进新房，要等你哥哥从省篮球队放假回来，对么？”
钟言听罢，蓦然一笑，“为了一幅画，背后调查我？”
赵经理说：“调查你没有恶意，只是为了确保你能遵守合约。当然了，保密也有补偿，价格都在合约里。你可以看一下，合适就签，不合适也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调查你的资料都会销毁。”
钟言没有接他推来的文件夹，反倒开始收拾东西。
赵经理说：“三百万的报酬，不够还房贷也够还你手头急需的二百多万了吧，以后你接商稿赚的零钱就能用来给你母亲买药，买营养品，你哥哥一个月一万两万的工资也可以攒着娶老婆，这有哪里不好么？”
钟言动作不停，背上画板就要出门。赵经理也全然忘了自己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急道：“你谈过一次恋爱，半年前分手了！你从来不和别人提他，因为他是个男人！”
钟言顿足，赵经理继续说：“这个时代容不下同性恋，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异类，所以你想保护他，把他藏得严严实实。钟言同学，我对你的了解不止于此，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钟言转了回来，赵经理以为他回心转意，忙把三万块钱塞进他工具包里，说：“其实今天我只约了你，因为你比别人更需要这笔钱，需要钱，就能管住嘴。钟言同学，一开始是我态度不好，但那都是为了考验你，我们需要一个能扛事的人。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们也绝不泄露你的秘密。”
钟言的视线掠过赵经理眼镜下的那双枣核眼，说道：“赵经理，您真应该好好查查词典，弄清楚‘仁义’到底是什么意思。您尽管要挟我，反正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扔进海里也掀不起大风浪。而您和您背后的那个人，混的是影视圈，动辄身败名裂。您二位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还有，知道我为什么接受考验么？”
赵经理咽了口唾沫，“难道，不是，想接这单？”
钟言抿出一个漂亮的微笑，“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确是最适合接这单的人，但我偏偏不接。伊皇娱乐的生意，啧，无缘。”
赵经理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钟言没答，扬了扬装着三万块钱的纸包，轻挑眉梢转身离去。
……
赵经理铩羽而归，推开另一间包厢的门，垂头丧气地说：“要么还是换个人吧，这小子跟咱们伊皇娱乐有过节。”
在他对面，沙发上斜倚着一个同样戴口罩的男人，正在逗狗。鸭舌帽下，偏长的头发挡在眉宇间，还有部分碎发用一只铁艺小抓夹松松拢在后脑。不是秦哲又是谁。
秦哲说：“他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稍微一查就能查到我，你觉得再找别人合适么？我看这小子有几块傲骨，像是能守住秘密的人，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其余的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