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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只小猫咪(1 / 2)


时针敲响了十二点。这一年的春日,正式来临了。

妖怪酒馆里的狐狸精擦洗着手中的杯子,眼睛却仍然看?着窗外,问,“来了?”

泰迪说:“没来。”

他这会儿光是说个话就脸通红,看?也不敢看?长发的狐狸精一眼,垂着头讷讷的。狐狸精心不在焉,也未曾注意,径直端着已?经?洗干净的杯子向内间里走?。

泰迪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还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长发美人笑了声,喃喃,“这傻猫......都说让他这时候过来了。”

泰迪说:“过来......”

他隐藏了半句没说。过来又能怎样?

该受的苦半分也不会少?,该独自扛的仍旧需要独自扛。司景那种?骄傲的性子,又哪儿会能让人看?见他那时的模样。

狐狸精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继续向前走?。

那是什?么时候了?

从他看?着青年拖着血淋淋的刀走?出村的那一年,到现在,虽说只是过去了几十载,却像是隔了许多个世纪。

泰迪跟紧了两步,仍旧不解。

“可是天罚也是会消失的,”他低声道,“只要诚心悔过......”

“问题就在这儿了,”狐狸截断了他的话,微微苦笑,“他并不悔过。”

只要司景还活在这个世上,就不可能要求他对当初杀戮的行为表示歉意。虽然说起来很扯,可这真特么的,是信念。

风慢慢大起来了。

司景独自躺在床上,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可从五脏六腑处仍然有刺骨的寒意一层层往外冒,慢慢地开始发酵,像是有人拿着尖锐的刀,硬生生地在里头搅动。

司景侧着身,咬着被子,一声不吭。

——这些不过是前戏。

忽如其来的疼痛猛地降临时,他甚至连声痛呼也没发出来。脊背弯下去,弓起来,露出的手背青白一片,上头细细的筋脉都暴了出来,他脸白的如同?一张纸,仿佛是被揉碎了,粗暴地扔进?了垃圾桶,又好像有长长的钢针从天灵盖处往下刺,从头到脚都在哆嗦。

他慢慢从自己嘴里品尝到了血味。腥涩的,舌尖被咬破了。

意识朦胧着旋转,脚却仿佛轻飘飘浮了起来,再踩在地上时,是熟悉的黄土地。他手中拎着刀,仍然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呼、呼。

喘息剧烈。面?前的人垂着头颅,哭着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哀求,涕泪横流,把?底下的黄土地都浸染成了深色。

“你悔过吗?”

有什?么声音问他。逼着他睁开眼,去看?眼前这一切。

“剥夺了这些生命——你悔过吗?”

司景仍然提着刀,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男人,随即重新?扬起刀柄——

他并没有丝毫犹豫。

疼痛来的更密集了。从头到脚,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失声尖叫——司景的手腕在颤,他咬着牙,仍然把?刀一点点艰难地挪到了男人脖子上。向下的一小点动作都需要花费全?部的气力,司景却仍然固执地将手腕往下压,直直切入皮肤。

膝盖忽然被重重一锤,他猛地摔倒在地。

“你悔过吗?”

那声音仍然问他。

“......”

司景没有回?答,只是拖着身子一点点重新?站起身,仍旧将刀往男人脖子上架。他的嘴里满是血,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只露出了野兽般的眼神,一字一句狠厉道:“别特么说什?么后悔——”

刀猛地下压,男人应声倒地。

“哪怕这场景再给我重复一千遍,一万遍,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哪怕......

哪怕再给我无数次选择——

我还是会杀了他。

杀!

眼前血红一片,根本辨不出是什?么。司景浑身都在颤抖,仍然紧紧握着刀。

阳台上的猫薄荷渐渐觉出了不对。房间中的风越来越大,温度愈低,它隐约察觉出了什?么,一使劲儿,将自己的根都从土里啪地拔了出来。随即撑在盆边上,用力一跃,跳了出去。

猫薄荷挥舞着草叶子,试探着去开门。藤蔓紧紧地缠绕住门把?手,微微一转。

门没开,被反锁了。

它晃了晃,毫不犹豫又向着阳台过去。从阳台到阚泽房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它跃过去,叶子都贴在窗户上。

房内的司景仍然紧紧抱着膝盖。

“是哪儿捡过来的猫?”

“瘦瘦巴巴的,像个老鼠,恐怕活不了......”

把?他捡回?去的男人笑了笑,又把?他往怀里揣了揣。

“好歹也是条命,”男人说,“总不能看?着它在路边等死吧?”

——这就是第二个家。

房子是土房,黄扑扑的,挺难看?。房檐又低,底下在丰收的时候挂着晒干的辣椒和玉米,司景小的时候常常盯着它们看?,隐约觉得那是什?么好吃的。

可这画面?也紧跟着碎成了一片片。有什?么人站在他前头,用手指拎起他的后颈,把?他放回?屋里。这一家的男人咬紧了牙,把?家中的柴刀握上,头也不回?朝外走?。

司景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跟,无论?四条腿怎么试图着迈快,也无法跟上男人的步伐。

别走?!

他爬过门槛,狠狠摔了一跤,摔在黄土地里。外头全?是炮火声,有不知从哪儿来的炮-弹就在不远处炸了,冲击的土几乎埋了他一身。

抬头才能看?见,有低低地盘旋着的飞机,一个接一个地向下扔着什?么。

男主人说:“小花,听话。”

他又回?过头,重新?把?猫崽子放回?去,塞在一个缸底下。缸藏在床下箱子里,只开了一小道缝,从外头看?严严实实。

“就在这儿——”男主人咬着牙,“你就在这儿。”

那你呢?

司景仓皇地趴着,望着他。

你去哪儿?

男人的脸色冷静的可怕。他只有手在颤,一字一句说:“我去杀人了。”

他的手最后一次摸了摸猫的头。上头湿漉漉的,沾染了血。司景知道这血是从哪儿来的,就在不久前,他已?经?亲眼见着,家里的女人无论?他怎么拱也无法起来了。

女主人鼓起的肚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猛地张嘴,死死地咬住男人的衣袖。

藏起来!

你要是也藏起来——

“乖乖的,”男主人说,望着他已?经?被血染红的毛发,“起码咱家里,还得有一个活着的。”

外头已?经?传来了笑的声音。枪声、尖叫声......这些全?都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处,空气里是硝烟的味道,和让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烧焦了,黑烟往房间里头灌进?来,司景被男人一手塞了进?去,随后一把?推进?床下,等他再艰难地钻出来时,哪里还能看?得到男人的身影。

全?村都没了,只有他仍站在地上。他又没有家了。

这是司景被扔下的第二次。

可这一回?,他却远比上一次还要冷静;他等了足足两日,没有再等到任何一人回?来,便蹒跚着步子最后吸了吸自己的宝贝猫薄荷,随后深一脚浅一脚向外走?。

天道不知道这一切。天道也不会懂。

——他从那时候迈出第一步时,心内就已?经?坚定了。

“你确定吗?”

帮助他化?形的蛟龙说,“古来人妖两界便互不干涉,你有天赋,假以时日必能修炼成一届大妖。可若是参与?其中,只怕日后年年都会受挖骨剜心之苦,你果真拿定了主意?”

别说是此刻的主意。

哪怕是疼上几百年几千年呢,哪怕是就这么灰飞烟灭呢。

他站立在这里,他绝不会向后退一步。

“后悔什?么?”

司景模糊地轻笑出来。

“说真的,就杀他们的时候,那是我......最特么痛快的一回?了。”

天道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痛感愈发强烈,简直像把?他活生生击打成了碎片,又重新?粗暴地拼接了起来——意识朦胧之中,却仿佛有人打开了房间门,急匆匆地进?来。他像是被什?么人揽进?了怀里,可身子却仍然像是处在冰与?火之中,视线都无法集中,司景仍旧蜷缩着,却忽然闻到了什?么。

熟悉的香气。

他的心一点点放了下来,眼皮忽的一坠,一片黑暗后,彻底晕了过去。

第一次天罚用了整整一夜,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司景再睁开眼皮时,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仿佛连筋脉都断了个干净,他躺在床上,勉强维持住体内最后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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