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毁约的!”
尖利的叫声后,齐明玉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主动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从你毁约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约定就不会再生效了。”
“这可容不得你。”尚云歪了歪头,他相貌不是特别俊美,但有着一种纯净的少年感:“你只是没有了一个姐姐,你还有你的母亲、你家的小帮佣、偌大的家业还有……温禅。”
齐明玉泛红的双眼,带着恨意盯着他:“以前我一直都看不透你的心思,今天我总算看懂了,你就是个疯子!”
“多谢夸奖。”尚云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西方礼仪。
窗外晴空万里,半拉的窗帘遮蔽了许多阳光,充足的冷气显得室内更似晚秋。
在这个安静得恰到好处的房间里,温禅手中用来吃饭的勺子已经停顿了好几次,目光也游离在了餐桌之外。
“怎么?”徐长荣停下了筷子,低声问:“今天的菜不合学长口味吗?”
“不,很好吃。”
温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作为客人已经失礼了。
徐长荣微笑着开口道:“学长一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可以跟我聊聊吗?”
人在沉浸于负面情绪中时,绝大多情况下都会有很强烈的倾诉欲望,温禅也如此。
但是毕竟牵涉到他人。某些不好言明的隐私信息如果贸然说出是否会对他人造成伤害也是值得人三思的事情。
看出温禅的犹豫,徐长荣思索片刻,循循善诱道:“学长有时候太压抑自己了,如果学长没有办法自己将这份压抑发泄出来的话,那可以让我来猜一猜吗?”
“猜一猜?”温禅好奇重复这个词:“你想猜些什么呢?”
“当然是跟学长的烦恼有关的。”徐长荣笑道:“我猜学长之所以皱眉,是跟齐明玉有关。”
温禅并不表达猜测的正确性,只是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自从我遇到学长以来,学长的烦恼似乎都因她而生,”徐长荣目光放柔:“齐明玉也算是我的朋友,如果是关于她的,学长大可不必过于忧心,我也很想帮助她。”
“具体来说,是跟她姐姐有关。”
温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齐良玉的事情,我也听过一些,”徐长荣接触到温禅看过来的目光,正色道:“抱歉学长,关于她……您请节哀。”
大概是感受到空气中过分的凝重,温禅主动露出笑容:“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用担心我。我既然能选择跟江莱交往,就说明已经从这件事中走出去了。”
“真的吗学长?”
出乎意料地,徐长荣突然倾身,抓住了温禅的两只手,将他对比较为纤细的手掌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温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却看到徐长荣专注凝视的眼眸,那其中的复杂和沉重感将温禅拉入某种挣脱不出来的情绪之中。
“学长真的走出来了吗?”徐长荣紧紧地捕捉着他的眼神和表情,连每一根睫毛的颤动都不放过:“那学长为什么无法正常地面对齐明玉,为什么要跟江莱分手,又为什么……”他用力攥住掌心虽不算娇小但十分纤弱无力的双手:“患上‘失力症’?”
“一个本来力气很大的人突然变得力气普通,或者很小?”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皱着眉头跟面前气质邪谲的白发年轻人说道:“先生,我这里是神经科,我建议你左转咨询精神科。”
“PTSD”
尚云沉思着用指尖敲打桌面。
用“PTSD”或者更针对性地用“失力症”来概括温禅现在情况,事实很明显,当年齐良玉的自杀对温禅的影响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更是生理上的。
或许其他人没有办法想象,这二者究竟有什么关联,但尚云却似乎能感同身受地模拟出温禅当年的心理状况。
真可怜啊,一个本该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只会伤害,而无法拯救他人的人。强行被拉入了光明,你看啊……脆弱的梦就那样破碎了。
很痛苦吧,温禅,尚云想,我们终究是一类人,是永恒地活在痛苦中的孩子,所以为什么要一直这么拒绝我呢?
就像你六岁那年弄伤你哥哥的眼睛一样,我也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人啊。尚云很不明白,明明都是一样地伤害别人并因此痛苦着,为什么小时候的温禅总是站在栅栏远远的那一边,从不向自己靠近。
“我曾说过,学长太善良了,学长是个太温柔善良的人,所以总选择背负。”
徐长荣的眼神可以说得上深情款款,但温禅看不懂,他只觉得,此时的徐长荣看起来异常认真和专注。
“并不是善良之类的原因,”温禅应付不了现在的徐长荣,所以躲避了他的目光:“有些事情,没办法的吧……毕竟比起我的感受,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才是值得关注的。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在意……”
徐长荣露出了然的神色,他松开温禅的手,变得有些黯然。
“我真的很羡慕齐良玉。”徐长荣勉强地笑笑:“学长不要怪我这样说,我内心真实想法就是羡慕。一个离去很久的人,还能被喜欢的人如此牵挂。”
“我……我也想被学长这样牵挂着。”徐长荣鼓起了勇气一般,正襟危坐,庄重地看着温禅。
“……”
如此直截了当的告白,让人没办法装听不懂,温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徐长荣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圆润地转移了话题。
“所以关于她的事情,我很希望学长能多跟我说一说。”徐长荣笑道:“毕竟现在的我就是当初的她啊。”
年轻男性的笑脸称得上是帅气的,但嘴角的那份弧度和眼中的神采似乎与另一张熟悉的笑脸重合了起来。温禅心中一悸,好像看到了阔别已久的面庞。
像某种尘封已久的心情被打开了一条缝,流泻出来的感情使温禅的目光忍不住变得柔和:“不用这么说自己,你和她是不同的。”
“但我能理解她。”徐长荣意有所指:“那份致死的绝望,我也尝受过。”
温禅想起徐长荣曾对自己说的那些过去,不堪与不堪碰撞后,心底的那份犹豫便迎刃而解。
“你跟齐明玉更像些。”温禅温柔地说道:“你们对生的意志强烈,不论遇到什么都会很坚强,比起来,小玉她虽然外表刚强,但内心其实很需要保护。”
“如果她还活着,我一定会帮助学长开导她。”徐长荣认真地说道。
这句话十分博好感,温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说完后表情便沉静下来,终于说出了心中的困扰:
“我最近烦心的确实都和小玉有关。一个是小玉的死因,另一个是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角色。”
这样的表述显得有些抽象,温禅也意识到了,于是进一步解释道:“经历这么久后,我终于清楚小玉生前所受的侵害,但凶手却先一步死了……我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这就是悲剧,”徐长荣安慰道:“我们无法事事求得一个完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