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侍从们每次都说是王爷公务繁忙,可府中那可怕的众口烁烁,已让他这个从小长在皇宫里的侍人嗅出了几分不祥的气息。
小温不由苦笑,王府虽不似皇宫内院,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小主子原本就只是和亲工具,仗着两国那一点并不算交情的交情而在这里安身立命。倘若他日青耀与北国交恶,他便成了敌国之人。如果不能得到赤裳王的恩宠留下一男半女,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儿,又如何能在这污沼泥泽中自保……
想到这里,小温不由得为自家主子心疼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小厨房里一直将饭食热着呢,主子可要先吃一些?若是王爷知道主子饿着了,必是会心疼的……”
冬墨闻言摇了摇头,慢慢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这华丽却冷清的房间,仿佛自语般喃喃着。
“王爷,也许已经把我忘记了。怎还会心疼呢?傻瓜……不过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你怎么就信了呢……”
小温闻言心中不由一紧,自知刚刚是自己失言。张口欲劝慰几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踟蹰再三,只得立在冬墨身后小心地侍候着。
兰陵恕来到藏冬阁的时候,冬墨已经困倦得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女子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桌边那纤弱温顺的身影,她原本以为,在龙吟月音信全无之后,再不会有人这般虔诚地等待着她。
不知不觉间,那积攒多时的怒气,竟消减了几分。
倘若你不负我,我便一直留你在身边吧。
当然,前提是……你不负我……
等到冬墨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火红的身影。
“是妻主?”
困意在看清了面前人儿的一刻便消得无影无踪。
冬墨有些懊悔,怎么自己竟会睡得这样熟。转念一想又有些埋怨一直在身旁侍候的小温,妻主过来,为何不曾提前通传一声。
然而再环顾屋子里,哪还有侍人们的影子……
“本是怕你饿着所以遣人来提前知会了你,没想刚刚进门时听小温说你还不曾用膳。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兰陵恕略带苛责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冬墨听到女子的话语不禁有些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手足无措间看到兰陵恕的笑眼,其间并无半分严厉。莫名之间,心下竟多了几分暖意。
她似乎,在心疼我呢……
害怕吵到冬墨休息,兰陵恕已经吩咐下人在屋子里另设了桌子,其上香花鲜果美酒佳肴摆了满桌。
“今日正是好夜色,陪我饮几杯如何?”
兰陵恕拉着冬墨坐到席间,亲自斟了酒水。冬墨本不善酒,然而看着今日的兰陵恕虽依旧一派温雅从容,眼中却似有什么化不开的心绪纠结。于是并不推辞,依言饮尽了杯中的甘冽。
酒已入喉,却全然不知滋味。只记得兰陵恕的眼,那藏在一派温和背后的愁绪。
“这酒味道如何?”
冬墨闻言微怔,看到兰陵恕眼中那耐心等待答案的神色,这才发觉刚刚自己竟然走了神。
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什么熟悉的味道。
刚刚被满屋的花香冲淡的味道,在刻意的寻味中渐渐明晰起来。
是梅花的香气……
一时之间,像是有什么情绪渐渐在心中蔓延。
“你来自北地,该很熟悉梅花酒的味道吧。”
似蛊惑一般的声音,让冬墨的意识恍惚了一阵。他想说自己曾经认识一个可以将梅花酒酿成人间极品的男子,然而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北王慈爱的脸。他知道,自己如今是北国的皇子,那些离殇宫的陈年旧事,是不能被随意提及的。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慌忙地顾左右而言他,却不小心说出了埋在心头的疑问。
于是兰陵恕终于彻底褪去最后一层从容的伪装,面色变得苍白而憔悴。
“今日……是我一位故人的生辰……”
伸手执起酒壶,兰陵恕为自己斟上满盅的醇酒。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却完全不同。她任性洒脱,从不拘泥小节。我却沉静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我嗜武如命,总想建功立业,扬名江湖。她却经常在练武的时候偷懒,总是惹得义母头痛。”
“那时候义母对我很好,为师为母,待我视如己出。每次见我武艺有所进步,便会赏我珍奇之物以示嘉奖。甚至让我觉得,义母对我的栽培之心,甚至比对她亲生女儿更甚……于是我便想着,今生能遇如此恩情,他日粉身碎骨,亦要报答她……”
冬墨静静听着面前女子喃喃自语似的说着过去的事,每回忆一段就吞上一大口酒。明明听起来尽是些美好的回忆,可又仿佛有很多痛苦的东西必惟有借着酒的力量才能得到纾解。
“以往每年她的生辰,我们都要喝梅花酒来庆祝。那酿酒的梅花必是含苞待放的花蕾,酒坛要埋在雪层中,等足一个月再挖出。少年的时候她最爱喝我酿的梅花酒,而这酒的酿法,除她之外,我仅告诉过一人……”
晶莹的酒液再一次倾泻而下,那带着梅香熟悉味道的酒酿,是她的侍卫刚刚从寒州带回的。
酒液已经摇晃得显不出完整的明月,兰陵恕一向里从容的侧脸现在同样是支离破碎。
“我比她年长两岁,位份却比她低了许多,可她却从不在意这些。我们并肩练剑,纵马长街,一起焚香跪拜要做姐妹,发誓一生一世必不相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爱上同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