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朔仿佛对此早有预料,未见丝毫失望之色,反而欣然接受,仍留万寿,日日在此,四处游览。
……
眼看时至十一月,年关将近,牂柯当地僚人亦迎本族年节,街市间热闹非凡。
崔萱亦是头一年随孙宽来此,未曾见过年节胜景,自要带阿绮一同去凑热闹。
孙宽宠爱妻子,本要亲自陪伴左右,可恰又要与当地几位部族首领一同宴饮,只得派了十多个身强力壮,心思缜密的仆从随行,护着姐妹二人出游。
街市上,果然与建康截然不同,除各地皆有的商贩外,当地僚人擅歌舞,整日里歌舞不休,更多了许多质朴纯善的欢乐氛围。
阿绮见此情形,越发开怀,忍不住要往人群中去。
因崔萱怀了身孕,格外谨慎些,遂自留在车中远远一观,只让仆从护着妹妹过去。
人群中,不少衣着鲜艳,头戴银饰的少女正欢快歌舞,动听的歌声不必丝竹为伴,便令人为之感染,热烈的舞步更令人目不暇接。
阿绮只觉眼花缭乱,一时入了迷,正要回身冲同行而来的翠微等人说话,却忽被周遭热情的少女们拉住手,一同带着往道中去,欲与之共舞。
僚人少女虽个个生得身量娇小,却活泼健康,尤其那一身黝黑的肤色,在日光下显得淳朴而热烈。她们拉得阿绮推拒不得,只得笑着与之围圈共舞。
她听不懂僚人们说的话,却因能感知她们的欢喜与善意,一面同舞,一面愈觉畅快欢乐,不知不觉间,便已融入其中。
半晌过去,待再停歇时,她已然有些疲累,冲少女们歉然摇头后,便退出人群。
然方才人来人往,她早已随着少女们行出许多路,此刻再转头时,本一路跟随的仆从们早已不知所踪。
正愣神间,左肩处便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带笑的嗓音:“可是与人走散了?”
阿绮回首,正见袁朔满面笑意,恰立在身后。
她忙退了半步,掩住面上未及收敛的笑容,点头道:“原来是袁使君。不错,方才兴之所至,与女郎们同舞,此时却寻不到家中人了。”
她说着,一双灵动美眸又下意识往四下望去。
袁朔望着眼前轻喘不已,额覆薄汗,面带红晕,仿如一朵带露娇花的女郎,不由想起方才远远见她在人群中欢快舞动的模样。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贯的好颜色,不论身在何处,哪怕是方才那般的花团锦簇,教人眼花缭乱的场景中,也能一眼便教人瞧见。
他眸光微闪,伸手指了指前方,道:“我方才见到你堂姐了,这便带你去吧。”
说着,先往前行去,以高大的身躯替她在络绎的人群中辟出一条道来。
阿绮抿了抿唇,终是跟了上去。
待行过人群最是密集的一处,二人方并排前行。
不远处,已可见崔萱正自马车中探出脸来,略带焦急地寻望。
阿绮转头冲袁朔道谢,正要离去,却听他温声道:“明日我便要走了。他若待你不好,你可来寻我。”
阿绮脚步一顿,对上他温柔的面目,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正待一句“多谢”要说出口时,她却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不远处,人群稍稀处,正有数人驾高头大马,沿着道边缓行而来。
其中为首者,一身银甲,面白而美,眉目俊朗,虽身染尘土,却丝毫未损其风度。
那正是郗翰之。
他显然也已瞧见了她,正直直望过来。
阿绮的神色一下淡了许多。
她停下脚步,避开他视线,转身冲袁朔微笑了笑,道了声“多谢使君,一路珍重”,便低着头匆匆往崔萱身边去。
崔萱方才寻不到她,正有些急,此刻见她,也顾不得正挺着肚子,三两步下车来,便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可吓坏了我,你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又不会说他们僚人的话,若是走散了,可不好!”
阿绮勉强笑了笑,安慰道:“阿姊,我无事的。”
话音落下,郗翰之已翻身下马,立在几步外,牵马的手因紧绷而露出泛白的骨节,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透出疲惫与沉郁之色。
“阿绮。”
他嗓音干涩而低哑,一声轻呼仿佛饱含了无限克制与复杂的情绪。
阿绮敛眸,不再看他,亦未说话,唇边的笑意也淡了。
倒是崔萱,这才发现郗翰之,诧异道:“使君竟这样快便来了!”
三日前,郗翰之已然派人先将他将至的消息传来。其时略算一算路程,当还有四五日方至,谁知他不过三日便来了,观情形,当是一路星夜兼程赶来。
她遂笑道:“想来使君当已十分劳累,且先一同回府吧。”
郗翰之却未说话,抬眸瞧一眼已转身离去,只余背影的袁朔后,方定定望着阿绮。
周遭欢歌仍在,阿绮却早已失了兴致。
她近来本十分愉悦。
牂柯全然没有从前听说的传闻那般蛮荒闭塞,此地的气候也罢,风俗也罢,都令她眼前一亮,在此大半个月,她已然将此地当做心中一片净土一般。
可便是在她最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时刻,郗翰之却提前到了。
这感觉,仿佛是心中一片独所珍爱的静谧之地,骤然被人闯入一般难受。然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率性而为,将他赶走。
她只垂着头,略咬了咬唇,道了声“回吧”,便率先转身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