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犬是他特意给她留的,那一窝才出生的幼犬本是南燕战利品,虽非金银,却因贵人们喜爱而显得珍贵。当时太过幼小,便先有人养着,昨日午后已命人送往建康了。
可他夜里念着她一人在府中难免孤单,又想起那日她怀抱婴孩时慈爱柔婉的模样,今日一早便又命人赶去抱回一只幼犬来赠她。
送来的侍卫当然都告诉他了,他不但知晓她收到了,还知她给那幼犬起名叫汤饼。
只是他本盼着今日归来便能见她逗弄汤饼的模样,可方才看了那半晌,却始终未见汤饼,心底正有些失落,疑心她心中不喜。
他略撇开眼,又是一声轻咳,若无其事开口,嗓音中却有一丝紧绷:“我自然知晓。怎不见汤饼?”
他话音方落,便听外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至屏风边时,却骤然停住。
他下意识低头望去,却见不过比他巴掌略大一些的小汤饼不知何时已行到屏风边,一双漆黑湿漉的眼眸正怯怯望着他,一副惊惧不敢上前的模样。
它脖颈间,不知何时已系了根细细的藕色丝带,正中挂着枚精巧银铃,稍一晃动,便发出清脆响动。瞧它身上的毛发,显然也已被仔细地重新梳理过。
郗翰之望着这小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果然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这样精心地打理。
他肃然的面上露出隐隐笑意,将衣带系好后,便上前两步,要摸摸汤饼。
然汤饼却立刻警惕地竖起尾巴,小爪子瑟缩着连连后退,似乎十分害怕他的靠近。
他动作一僵,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明明是他命人送回来的小畜生,却这样怕他。
阿绮在旁静静看着,见他这幅尴尬模样,与汤饼的惊恐模样,不由轻笑了声。
她直接越过他,行至汤饼跟前。
方才还连连后退的汤饼此刻竟呜呜叫着上前,直凑到阿绮裙角,仰着毛茸茸的脑袋,仿佛在撒娇。
阿绮唇边已有了浅浅酒窝,见它这般可爱,忙不迭伸手将它抱到怀里。
“汤饼方才由胡娘子照料着去用食了,眼下才回来。”
说着,施施然起身,抱着汤饼坐到内室的榻上,一下一下抚着它洁白身子。
郗翰之望着她,竟又想起前世那个柔顺温婉的她,有一瞬失神。
近来他已鲜少在面对她时,怀想起她在梦中时的模样,仿佛是觉得眼前这个清冷漠然的女郎,也是一样的鲜活动人,牵动着他的心。
他眸光一黯,也跟着坐到她身旁,嗓音低沉,问:“我送你的,可喜欢?”
阿绮垂着头,揉抚汤饼的手一顿。
汤饼仍是害怕郗翰之,一见他靠近,便自阿绮身上跳下,叮铃响着往外跑。
阿绮望着小跑的汤饼,抿了抿唇角,声音极轻。
“多谢郎君。”
她对他说过许多次“多谢”,有时是客套,有时是暗示他知难而退,有时只为激怒他。
可这一次,她是真心的。
她喜欢汤饼,郗翰之十分笃定。
“既喜欢,从此便好好养着,我也会待它好的。”
眼下,他对今日所赠的幼犬十分满意,即便这犬并不亲近他。
只是到了夜里,却忽然有些后悔。
胡娘子带着婢子们替汤饼做了个小窝,因汤饼格外黏着阿绮,阿绮心软,便让先放在寝房外间靠门处。
它本还十分听话地睡了,到夜半时,却忽然醒来,带着一串银铃声,自外间寻入内室床边。
它尚小,爬不上床去,只得呜呜轻唤着绕床来回跑动。
银铃声白日听来清脆,夜里却格外扰人。
阿绮被惊醒了,起身点灯,便见汤饼正仰着脑袋眼巴巴望着她,仿佛是想与她同眠。
她本想唤它回门边睡去,可想它才来一日,大约也有些认生,而屋外守夜的婢子大约也休息了,不便麻烦,遂弯腰将它脖颈间的银铃取下,抱到床上。
可它甫一嗅到郗翰之在旁,便立刻蹬着腿直后退。
郗翰之此刻也已然醒了,一睁眼眸,便见汤饼正警惕地瞪着自己。
他一愣,睡意去了大半,再转头看阿绮,见她亦默默望过来,那平静的眼神,仿佛在暗示他。
“今日我陪汤饼睡,它似有些怕你。”
她默默开口,话中意味不言而喻。
郗翰之浑身一僵,仅剩的睡意也消失殆尽,不由低头瞪着汤饼。
他亲自将这小畜生领回府中来,才不过一日,它便要抢了他的位置。
他抬眼望向门边的小窝,那里也曾是他的矮榻摆放的地方。
他长叹一声,认命起身,亲自搬着矮榻到门边,铺被衾躺下,沉声道:“明日我便命人将它的被窝送去侧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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