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怀了身孕,虽还未有太多反应,可已渐渐开始觉得嗜睡无力,恐怕不久便要开始孕吐。
此刻在路上多耽误时日,反而不好。
那日得知腹中有子后,她也曾犹豫过。
毕竟她已决意要离开郗翰之,往后独居,一人带着孩子,总有不便。
可身为女子,仿佛天生便舐犊情深。
随着这几日的思忖,她已慢慢接受了此事。
这当是上天不忍她往后要孤独半生,才赐予她的意外之喜。
往后的数月时间里,她要以自己的骨血,将腹中那一颗小小的种子一点点孕育长大。
待孩子出世,她也要亲自细心照料着,将全部心血都倾注下。既没父亲,她这个母亲便要给孩子更多的关爱,让孩子无忧无虑地一点点长大。
再不要像她一般孤独又可怜。
阿绮下意识抚着腹部,面上露出温柔笑意。
翠微看在眼中,登时也明白了她的顾虑,轻叹一声,道:“如此也好。只是等女郎登了船,定要多多休养着,安胎药更要一日不落地喝。”
阿绮方才闭目养神一阵,此刻精神已好了许多,闻言促狭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大,倒越来越像戚娘了。”
二人正说笑着,宽阔的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随行的仆从靠近二人马车,道:“夫人,后头有一队人正追上来,看来像是使君。”
阿绮面上的笑意一下顿住了。
翠微心中担忧,低声问:“女郎,定是使君已收到了信,这才追了过来,咱们如何是好?”
阿绮闭了闭眼,道:“不必担心,战事将近,他不会怎样,很快便会离去。”
她有意趁着此时离开,便是料定他即使发现后追上来质问,也会碍于战事将近,大局当前,无法与她长久僵持。
说罢,她平复下心底波动的情绪,扬声吩咐:“先停一停吧。”
来了也好,她恰也亲自将话与他说清楚。
……
宽阔的大道上,已可见不远处的滔滔大江。
行在前方队伍中的一辆宽阔马车已然停下,单独逗留在道边,仿佛正静静等待。
郗翰之勒了勒缰绳,放缓速度,命随行侍从也停在此处,自己一人驾马上前。
他知道,那是阿绮的车架。
这一路星夜兼程地赶来,他本十分迫切地想见到她。
可此刻到了眼前,近在咫尺时,却莫名近乡情怯似的,不敢直冲而上,生怕见到她最无情冷漠的那一面,便将先前好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统统击碎。
心底的执念不知何时竟已经那样深,让素来无所畏惧的他,也有了软肋。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住,待靠近时,翻身下马,掀开车帘。
车中,阿绮手持团扇,正襟危坐,早已等着,见他来了,微微一笑,道:“郎君来了,请坐吧。”
她说话时,面容恬淡,语调温柔,仿佛自己并未出走,只是在迎郎君归家一般。
郗翰之默了默,说不清心底滋味,大步入内,至她身边坐下,望向一旁翠微,冷冷道:“你先出去。”
翠微未动,先看向阿绮,见她点头,方退出车外等候。
一时只余二人在车中,原本宽敞的车厢忽而显出几分逼仄。
“阿绮……”
郗翰之望着眼前女子熟悉的柔美面庞,原本满腔的话一下被堵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绮清澈晶莹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凝着他,唇边笑意不减,道:“郎君此来,可是为问我,为何要离开?”
“是。”
郗翰之搁在膝头的双掌紧握成拳,声音里也多了紧绷:“我以为,这些时日,你我的误会已然消解。”
“从前的一切,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说过,从此会待你好,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以为,我的真心实意,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说着,原本还努力克制,勉强能保持平静的语调,已渐渐饱含痛苦的困惑与懊恼的质问。
“阿绮,你要怎样才愿相信我,给我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
阿绮始终静静望着他的面容。
他的轮廓仍是俊朗而深刻,只是因连日的奔波,原本白皙俊秀的面庞已变得有些黝黑,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渴求与困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阿绮面上的笑容稍稍淡了。
她别开眼,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我信郎君是个守诺之人,从前说过的话,定会做到。”
“那你为何——”郗翰之眼眸有些发亮,隐隐期待着她的转变。
可她只飞快地笑了笑。
“我也曾有几回,只差一点,便决定留在郎君身边了。可最后,我还是未能说服自己。”
“我想要的,是个真正一心一意爱我敬我的郎君。若他待我如此,我必同等回报。”
她重新望向错愕的他,带着几分恍惚的清澈眼眸悄悄勇气一层朦胧泪意。
“可是郎君,你待我好,却不过是因心中有愧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书信内容来源唐代放妻书,参看百度词条“赵宗敏谨立休放妻书”。
《白头吟》为汉乐府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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