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数年扩充,北府兵如今兵力已达鼎盛。
尤其此番北伐前,郗翰之又曾两度招募流民,如今虽留下不少在边境镇守,随其南归者,仍有五万之众,加之先前在豫州境内留守,休养生息者,凡九万众。
然比起袁朔手中的十五万兵力,区区九万人,便显弱势。
经数月征战,郗翰之未急着直接领兵往建康去,而是先回寿春,令手下诸将士能得喘息,养精蓄锐。
秋日过去,冬日已至,眼下正是风寒肺热等症最为肆虐之时,军中人数众多,日日聚在一处,本就是最易扩散传染的,战后疲惫之时更是如此,万不可掉以轻心。
便恰在大军南归,接近寿春之时,与天子封赏诏书一同送来的,还有袁朔屯于京口的重兵中,竟已经爆发起烈性风寒!
如此一来,更不能此时便出兵讨伐。
风寒爆发虽会令袁军军心散乱,战力骤降,可同时也会有令北府兵中染病爆发的可能,于百姓而言,战乱之中亦会大大增加疾病爆发的可能。
此风寒性烈,染者十之二三或将丧命,待冬日过去,开春之后天气回暖,疾病渐去时,袁军已元气大伤,那时出击,尽占天时地利。
一行数万人遂加快速度,先回豫州。
……
刺史府中,阿绮已得了郗翰之的家信,既知他归期便是今日,也知他如今已得十郡建宋国,为宋国公。
她垂头望着手中信件,心思有一瞬恍惚。
前世坠下的那日,她记得他已被封为宋王,如今的“宋国公”,距此只一步之遥。
眼看年关在即,她渐渐生出一种时空交错的宿命感。
她虽已选择了接受他的爱意,可偶尔想起前尘时,仍未全然释怀。
也许,深埋心底的这一切终是要等到那时,方能得了结。
她轻叹一声,压下心底思绪,自榻上起身,行至一旁小木床边,看一眼襁褓中的念念。
本该睡着的孩子不知何时已醒了,不哭不闹,只睁着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眸四下张望,见母亲来了,粉粉的小嘴便扬起个可爱的弧度,露出尚未长牙的口腔,“咯咯”笑出声来。
阿绮看得心中一暖,不由也回以温柔笑意,俯下身去将她抱到怀中,凑近去亲了亲她肉嘟嘟的脸颊后,方往外行去。
天已寒了,母女二人都受不得冻,还未自温暖屋中踏出,戚娘和翠微便一人捧一件氅衣来,一大一小,给母女二人兜头罩上,又给阿绮怀里塞了个已熄灭,但还温热的暖炉。
行至院外廊下时,刘夫人也恰来了,祖孙三人遂一同登车往城门处去。
这是阿绮成婚后,头一回同刘夫人一起,亲自去城门处迎接夫君。
这看来是件寻常的事,但凡恩爱些的人家,夫君离家多日,终于归来时,妻子都会如此。
可于阿绮而言,却莫名有些紧张忐忑,似近乡情怯一般。
刘夫人未察她情绪,想着一家人要团聚,喜不自胜,笑望阿绮道:“一会儿翰之见你亲自来迎,定欢喜不已。他呀,心里不知多疼你。”
她虽然懂的不多,却了解儿子脾性,早已看出儿子对阿绮的百般在意。
到底是当着长辈的面,阿绮仍有些羞涩。
倒是怀里的念念,像知道了什么似的,咯咯笑着望着祖母,圆圆肉肉的小手伸出襁褓外挥了两下。
刘夫人被念念逗笑了,一时也不再说别的,只与念念说着话。
马车停在北城门处,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能见阔道上领着一对亲随策马疾奔而来的郗翰之。
守在外观望的仆从忙道:“老夫人,夫人,使君回来了!”
话音落下,车中便已能听到渐渐靠近的马蹄声。
念念此刻正是对声音格外敏感的时候,一下兴奋得咿咿呀呀叫着挥手。
刘夫人已先起身掀帘,由婢子扶着踩杌下去了,阿绮也忙拢好氅衣,跟着下去。
二人一同立在道边等着。
冬日的土地被寒意冻得更硬实了,马蹄踏过时,扬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
郗翰之微眯着眼,勒了勒缰绳,令马儿跑得慢些,透过渐渐沉降的尘土往城门处望去。
远远的,刘夫人一如既往地由董娘搀着迎候在一旁,而她身旁,还立了道熟悉的倩影。
她身披氅衣,怀抱小儿,亭亭立着,温柔端方,虽因隔着远,看不清面容,却一下能教人自那露在外的白皙肌肤间观出娇美之态。
那是他的妻子。
他眼神倏然一亮,克制着心中一下翻涌而起的激荡,行至近前,跨马而下,大步上前先向刘夫人作揖行礼。
刘夫人见他除了面上多了些微胡茬与疲色外,其余皆完好无损,一时也放心了,只拉着他略问了两句,便笑指着阿绮道:“你媳妇和女儿也来了,快别顾着同我这老婆子说话了,你们一家三口在一处说吧。”
说罢,先教董娘扶上了车。
周遭仆从都自觉退开些,让道边二人好说话。
郗翰之端详着立在一丈外,低垂着头抱着女儿的妻子,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噙着笑意,一言不发,大步上前,伸出双臂将二人一同搂在怀里。
“郎君——”阿绮惊了一跳,脸慢慢红了,下意识往周遭看了看,“这边人多。”
念念却毫不自知,好奇地抬头望着眼前已有些陌生的父亲,咿咿呀呀唤了两声,见母亲同他抱在一处,便又开口咯咯笑了。
郗翰之知阿绮顾及旁人目光,遂只笑着低头在她额上触了下,便松手退开,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蛋,亲昵道:“父亲走了这么久,我家念念已会笑了!”
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大了些的女儿,连连点头:“不但会笑了,还便好看了许多。”
他说得不错,才出生时,孩子皱巴巴的,满身通红,即便第二日褪去了不少,也仍算不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