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四年过去,将她囚禁的人,已自缢而亡,而她亦万幸未重蹈覆辙。
如今,是时候跨过这最后一道坎,将过往全部抛却。
她侧头望向郗翰之,轻声道:“郎君,咱们一同上去吧。”
郗翰之微愣,心中隐隐作痛,可见她如此真挚又勇敢的模样,仍是忍下心底异样,点了点头。
二人遂双手交握着,一同进入塔中,一级一级攀爬而上。
九十余丈的浮屠,凡九级,皆以木为材,落成至今,已逾四载。
虽每日都有僧尼打扫养护,平日能入内登顶者,也少之又少,到底也经了数年风吹日晒,脚步踏上那厚重木阶时,已时不时有了“吱嘎”声。
初时,阿绮心中沉重,略微忐忑,无端想着往事,只觉有些慌乱,是以行得格外缓慢,一步一步踏过,仿佛要将过去的痛苦都踩碎在脚底。
然因此塔乃皇家敕造,宽阔雄伟,每以及木阶都宽而陡,行来十分劳累。
她行过五级,方才过半时,便有些气喘吁吁,双腿也酸软不已,只得先靠在一旁稍歇。
郗翰之却体力甚好,与她同行至此,仍旧是面不改色,气息顺畅。
他望着额角已渗出细汗的阿绮,不由上前两步,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
已是秋日,塔中有凉风自窗外灌入,带起一阵寒意。
他见她气息已渐平复,便站起身来,至她面前背过身去缓缓蹲下,拍拍自己后背,道:“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阿绮才将帕子收起,闻言惊讶不已,望着他宽阔后背,道:“郎君不累吗?往上还有三层呢!我已歇过,不累了,能走的。”
郗翰之却未起身,仍是蹲着,摇头道:“我不累,便是再爬十层也是无妨的,你不必担心我,上来吧。”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透着凉风的窗:“我知你能走,只是夜里风凉,这塔又高,你若再走出汗来,只怕要着凉的。”
话音落下,恰一阵风自窗外吹来,激得阿绮浑身微颤,只觉一股寒意慢慢渗透进来,可心底却暖融融的。
她站起来,俯下身去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肩背上,双臂伸出,紧紧圈在他脖颈上。
郗翰之两手背后,牢掌住她双腿,道了声“抱稳些”,便站起身来,重回木阶边,一步步踏上。
余下三层,他与方才一样,行得不急不缓,沉稳有力,虽身上渐渐热了起来,额角也多了汗珠,呼吸却仍是平顺的。
阿绮将才收起的帕子又取了出来,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替他一点点擦汗。
“郎君心中可有时?这一路上来,似未说什么话。”
她本还心有余悸,未曾留意他的异样,如今平静下来,这才想起自入了这塔,他便始终不大说话,只静静地同她一道走着。
郗翰之脚步顿了顿,随即又一面继续上行,一面偏过头去,以唇啄了下她圈在他颈间的柔荑,道:“我无事。”
“只是我想起梦里见你从这里头跃下,又在这里头待了两年时间……”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喉间似被什么哽住,好半晌,才又哑声道:“我心口有些疼。”
阿绮趴在他肩头,侧过脸去看他,隐隐光线下,竟见他眼角湿润,正闪着晶莹光泽。
她心中一酸,双臂收紧,与他贴得更近,主动凑过去吻了下他的眼角。
零星热泪顺着唇瓣渗入口中,生出咸涩滋味。
他是在为她而感到心痛,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并非她一人默默承受着痛苦。
不知为何,她渐渐释然了,仿佛有某个曾经幽闭的角落,忽然被温暖阳光照亮。
已至塔顶,郗翰之微微屈膝,将她自背上放下。
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四面的窗边瞭望建康之景。
“北面而望,是鸡笼山。”她伸手指了指一处已被黑暗笼罩的地方,“白日看去,若天朗气清,还能看到昆明湖一隅。”
说完,她又带着他往南面窗边看:“这里恰对着宫城,自华林园往南,能看到许多。夜里宫中掌灯,景观亦是别具一格。”
……
待二人将四面都看过一遍,阿绮忽觉浑身都松懈了,再没有半点压抑。
她微微笑着拉住郗翰之的手,仰头望着他,像个骄傲的孩子一般,道:“郎君你看,我已不再怕了,那些痛,我也都忘了。”
她抬手去抚他脸颊,认真道:“郎君,过去的事,我已都原谅你了,真的。郎君不必苛责自己,往后,咱们好好过,便再不会有那样的事了,好吗?”
晚霞暗隐,星汉灿烂,泠泠清音,恰如动人唱诵,传遍脚下山河。
郗翰之凝神望着她映着星光的眼眸,搂紧双臂,将她抱在怀中,低低道了声“好”。
实则他这辈子,大约永远都挥不去心底的愧意了。
只是望着她释然轻松的模样,他忽然觉得不必再说出口了。
便让他将愧意深埋心底,让她从此无忧吧。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边结束了,番外还会有几章,更新不定时。
说两句话。
1.非必要时,我几乎不回复各位的评论,但每一条都有认真看,只是有的时候看多了评论会影响写作的进展,所以我选择不回复,在此感谢经常给我评论的几位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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