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像是杠上了一般,语速极快,似乎都在赌气。
拾彩被噎得无话可说,居然有些想哭。
“你说要补偿美人给我。”话到此处,声音已隐有哽咽,她双手拧着袖口,像是吵架吵不过别人的孩子。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却不说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将人戏弄与股掌之间,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给我找女人,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君子?
李知荀听出她的话外之意。看着面前委屈到不行的人,秀眉轻皱,玄然欲泣,他微微一怔,终于不再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旋即又有些想笑。
怎么到最后变成是他的错了?
“罢了,罢了。你且走吧!”李知荀有些无奈。
果然还是于心不忍。
拾彩隐约松了一口气,对于故意示弱骗取信任仍心有余悸,她只是在赌李知荀不是真的想要要她的命。
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只是这一世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也有些拿不准,万一真的是夏国人呢?她还没查清自己的身份,如果此时被赶出去,日后行事只会更难。来路不明的人,古往今来都不被人待见。
她会离开晏清王府,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我不走。”拾彩提高音量,说的大义凛然。“王爷救了我,若是就此拍屁股走人,实非君子所为。您时常告诫我们要做一个感恩的人,我不能辜负王爷的淳淳教导,将王爷置于治下不严的不仁不义之地。”
李知荀一脸无语,我什么时候教导你要做一个感恩的人了?
“这么说,你留下来反倒是为我好了?”
“是的。”拾彩脸不红心不跳,回答的理直气壮。
“步非。”李知荀不再搭腔,对外喊道,声音竟比平时大上好几分,隐约沾染了一些怒气,“把她带下去打二十大板,看她还敢不敢在这信口胡煞。”
拾彩咬着嘴唇,不等步非进来,转身就往外走。
打就打,打死她她也不能离开。
一阵阵棍棒声落下,拾彩趴在条凳上,赌气一般无声的接受着惩罚,即使衣服已经浸满鲜血,她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上一世临死前的痛楚,她至今想起来都遍体生寒。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但凡不是能致命的疼痛,她都能忍受。
只要能留下来。
二十板终于在拾彩的沉默中打完。她颤抖着站了起来,头晕目眩,额间已然全是汗水。
虽说她可以忍,但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疼痛。
她仰起头看向行云阁的高台,夜色朦胧,人影模糊。李知荀一言不发的俯视着院落里的人,眸色深不可测,双手微微握紧。
拾彩扯出一个苍白而无力的笑,异常坚定的问:“我可以留下来了吧。”
李知荀没有回答,眉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皱,转身下了高台,对身后的步非说道:“好生照顾着。”
月光散漫的洒在庭院中,如空明积水,四周竹林影影绰绰,好似水中藻荇,攀缠交横。拾彩跪坐在地上,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夜风吹的她打了几个寒噤。有丫头拿着披风走过来,扶着她离开了行云阁。
白日的繁杂与吵闹渐渐消停,灯火一盏一盏的熄灭,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像一个玩耍了一天的孩子,终于疲惫不堪,进入了梦乡。
陆玠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背影看起来孤单而又清峻,像一只离群的飞雁,在日月盈仄中倔强的独来独往。
他身后站着两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均是一席黑衣,领口处似乎都有一簇图案,看不分明。
屋内的烛火还在亮着,床畔坐着一位散发女子,一颦一举,甚至连每一个眼神都极尽魅惑之能。她靠在床边,懒懒举起右手,迎着光亮,纤纤指尖被烛火照的通透发亮,即便是晶莹亮丽的美玉,也不过如此。
斐然和匡颜汇报完事情之后,无声的站在陆玠身后等待吩咐。
上次在雀山被袭,他们与主子走散。雀山附近驻扎着昭启两国的大量军队,他们的人不好大范围搜寻,一直拖到第二天早上才找到。只是当他们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伤也已经包扎好了。
回来之后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主子看远方的时间变的越来越多了,而且脸上时常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笑意。
陆玠把玩着垂在胸前的辫子,依旧是一身紫衣,衣料上比斐然和匡颜多了几株暗纹的白棠花,身姿清华,仿若临风玉树。
“主上,该歇息了。”斐然小心翼翼的上前劝说,“陈大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在候着了。”
陆玠似乎没有听到斐然的话一般,有些失神。他轻轻放下酒杯,将肩侧的辫子拂至后颈,“明日便出发吧,大昭的生意也该处理处理了。”
斐然低声应着,接过匡颜递过来的披风,轻轻的为陆玠系上。
陆玠被突如其来的暖意包围,眼里的冷漠似乎在顷刻之间被融化,他轻轻摩挲这袖口的白棠暗纹,忽然如孩提般笑了起来。
本是极瘦的身体包裹在厚重的披风里,肩膀因为笑而不断的抖动着,似乎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随时准备坠下这万丈深渊。
斐然和匡颜在他身后瞧着心疼,随后又有些懊恼,似乎玷污了世界上最无暇通透的物什。
陆玠沉默着在屋顶又坐了一会后,一个纵身跃下屋檐,翻窗进了屋内。
靠在床边的女子听见窗边的动静,翩然一笑,起身吹灭了屋内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