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樾先跟着英子去了她们落脚的观音庙,一个屋子和院子里的脏乱明显不同,墙上门上的裂缝不仅用稻草废纸整整齐齐的补好,屋外居然还一左一右的放了两盆花。向小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地方有些简陋,我去给你找个椅子。”
“不用麻烦了,咱们先干活。”古樾瞧着主动凑热闹的一群流浪汉们,扬扬手里的包子:“大伙儿都把自己住的地方打扫一下,通通风,洒洒水,做得好的都有肉包子吃。”
看在热包子的面子上,这群苍蝇趴在鼻梁上都懒得动手挥一挥的流浪汉真的听从指挥动弹起来,上上下下把脏乱的住处整理的脏乱之中透露着……整洁,了一些。然而,待他打开药箱露出一堆泛着金属色泽的检查器皿的时候,不少人又自动退后了三米远。
英子娘拄着个棍子率先站出来:“你们这些人啊,真不知道享福,有留洋的神医愿意给咱们免费看病,高兴还来不及嘞,还怕怂,啧啧。”
在她的带领下,战伤的、冻伤的、被狗咬伤的、被棍子打伤的……很快排起了长队。
接下来的几天,向小园又带他去了石桥洞、窝棚村、关帝庙附近,在路过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时,古樾疑惑道:“难道这里也有穷苦人?”
向小园带他转到后面,巷子里狭窄低平,几个木板搭出简易的房子,仅与前面金碧辉煌的大酒楼一墙之隔。有人探着身子去翻垃圾,空气中还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古樾的脸上写满了惊奇:“他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这群人是捡漏的,靠捡垃圾里有用的东西过活,这条街最繁华,每天都有最多的垃圾。”向小园看着他的脸:“很震惊吧,我第一次听到时原来就是这个表情。”
义诊结束后,纵然古樾一直试图劝说这里环境太简陋,容易滋生细菌容易生病,劝他们离开这里换个住处生活,那些人也只是神情麻木的继续翻找着新的垃圾堆。
向小园领着他走回繁华的大街上:“你也别太沮丧,他们知道你的好意的,只是他们想先活下去。”
古樾无奈的笑笑:“我小时候有个亲人生病了,看着他身体难受的样子,立志就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医生,这样才能帮助别人。结果现在从海外学了一身医术回国,才发现真正能帮助到的却不多。”
“有很多啊。”向小园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比如英子,你可是救了她一命。还有英子娘,她之前一直身体不好,自从吃了你的药,现在每天都在变好,还有观音庙、石桥洞里的很多人。这样算下来,每一天都会有更多人因为你得到帮助,你的功德可是大大的呢。”
古樾的耳朵红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风太大,古樾的声音太轻,向小园没听清。而且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街边叫卖的报童吸引走了,那个孩子正扯着嗓子大喊:“特大消息、震惊全国、桐州城事变圆满解决,向震声等从犯三十三人斩首示众,幕后主使郭鬼子被枪决暴尸三日,张大帅论功行赏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向小园像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机械的朝报童走过去,抢过一张报纸。
“喂,你还没给钱呢。”报童气的叫嚷。
“给,给你。”虽然不知道向小园怎么了,古樾及时把钱袋递过去。
“一个铜板一份。”又卖出去一份报纸,报童欢快的跑开了。
头版头条,郭松龄被枪决前的遗照赫然在目,这个月前公然起兵的“叛徒”真的最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最终战败身亡,他的盟友和家人也都被处理干净。向小园想起自己的父亲,作为郭松龄的支持者,他的盟友之一,连同他们那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成就共同理想的战争一样,随着这份“重大消息“彻底消失了。
周围是百姓们欢庆这场平叛终于结束的喜悦氛围。
“这些叛军就是自不量力,听说死的人可不少,最后一战挖了五十多米的深沟都被尸体给填平了。”
“听说是从桐州城开始反的,要不是他们带头这仗根本打不起来,活该全家都死绝了。”
“这些人还都是张大帅一手提拔起来的呢,真的是够没良心。”
…………
“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是反贼”向小园在心里呐喊,她努力憋住眼泪,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异常,手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过度有些苍白。眼睛扫过平叛有功的功臣名单,杜宗明三个字显得尤为刺眼,怎么可能?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使劲擦了擦眼睛。
她想起那天夜里她穿着睡衣,隐约看到父亲的书房灯火通明,便垫着脚去偷看。杜宗明拍着胸脯说:“放心吧,老向,司令的志向就是你我的志向,咱们可是将校同期,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有勇气第一个起兵,我老杜也绝不拖你后腿,你前面一声令下往前冲,兄弟赴汤蹈火也会给你断后,咱们俩前后夹击,谁能挡得住咱们的十万精兵。”
“援军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她也终于理解了父亲最后的那句话,那是被背叛被出卖后信念崩塌的感觉。
如果不是杜宗明的背叛,父亲不会死,家不会散,桐州城也不会失守。
“我有些累了,先回观音庙了。”向小园合上报纸轻轻的说,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下一秒就会隐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