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按在画纸上,拦住了他。
众人不再见他含笑温和之色,他神色难得严肃,任谁也不会在此刻继续……
安婆婆本见人阻拦,张口欲骂,转头见是姜穆,话又憋了回去。
“婆婆见谅。”他说,“请见谅。”
按他性子,本不会作出如此失礼之事,即便不得已了,也必然也会客气礼貌的解释原因。
花姑子略有诧异。
只是一双眼睛,安幼舆趴在桌前,却画了许久。
反反复复,小心翼翼。
姜穆指尖,不自觉拂上腰间竹笛。他猛然回神,似觉得如此有些失礼,又将手垂下,看着那副画。
一双只有眼睛的画。
旁人所看,不过认为是双好看的眼睛。
姜穆对它熟悉无比。
安幼舆也盯着它。
他人都不明白,只这双眼睛,又有何值得留神之处。
安幼舆抬头,看着姜穆,“是你”他又捏着笔摇摇头,自顾自喃喃道,“又不像。”
若只这双眼睛,自然看不出情绪。可若在那扭曲的世界,在遍布仇恨和怨愤的眼睛里,它的死寂也好,淡漠也罢,它却是唯一的平静。
是唯一看到,不勾人恨意的眼睛。
淡漠至幽深。
姜穆指尖拂过画纸上的眼睛,相隔千百代,还是为血色相扰,姜穆问他,“安公子可画的出”
他问的,是人。
安幼舆笔尖走了一笔,停下,他答,“我……忘了。”
虚幻的记忆,的确容易被遗忘。
姜穆沉默下来。姜……是,姜……
果然么
安婆婆道,“幼舆!幼舆!”
安幼舆回神,“婆婆。”
安婆婆见他神智清晰,眼泪都出来了,天知道她见幼舆方才那魔怔模样,心底多害怕。
毕竟……幼舆的爹,当年就是因画而死。
安幼舆勉强笑了笑,安慰道,“婆婆,我没事。”他扑通跪下来,“幼舆不孝,让婆婆担心了。”
安婆婆连忙扶起他,“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安幼舆看她憔悴,忧道,“婆婆几日未睡了婆婆,幼舆扶您去休息。”
他将人扶回房间,才又匆匆回来。
看着画上那双眼睛,又不敢再看。
极致平静,可是,却令人觉得,比那些仇恨和审视的眼睛,更加可怕。
姜穆:“在下冒昧,这,不知安公子从何处见得?”
安幼舆迟疑了下,不知该不该说。
马子才冲过来先拉着安幼舆躬身一拜,低声解释道,“你都躺了七天了,人事不知。陶醉,是他救的你。”
安幼舆一怔,想起来他被拉走时听到的那句“安幼舆”,俯身,“恩公,请受我一拜!”
姜穆扶起他,摇了摇头。
安幼舆便知,他不在意救命恩情,反更在意方才的问题,老老实实答,“在梦里。”
姜穆;“……”方才幻境么可姜穆并未见到。
若是见到……
他微微垂眸,掩去眸底复杂之色。见到又如何?毕竟不是本人。难道他能为幻境,罔顾安幼舆性命。
也许现实真的不乏残酷,可人却不能沉湎美梦。想要的美好之物,所追求的世界,若有,便守,若无,就创造。
不过,既是安幼舆见到,那便说明……
那不是姜穆的心魔劫,是安幼舆所在此世,姜晨存在。
直到安幼舆肚子一响,众人才想起来,他躺了七天滴水未尽。偏生安婆婆已休息了。这几日,她实在没少流泪,声嘶力竭那么久,寻常人早该倒了。没人好意思打搅她。
姜穆周围一望,“都饿了吧?”他起身出门,去了灶房。
众人识趣地都没敢拦他相问。
待人走了,几人才聚到一起,傻愣愣盯着他的背影。
癫道人戳了戳花姑子,忧道,“哎,他这是怎么?”
此问一出,沉默瞬间,几人目光极为默契地都挪到那副画上。
过了一会,癫道人又道,“哎……你陶哥哥手艺如何?”
花姑子:“我没见过。”
“你!……那你去看看”
花姑子想起他的神色,一个激灵,退了两步,“不去。你自己去。”
一个惯常温柔的人突然一副那么严肃的神色,确实比她娘怒斥的效果可怕许多。
花姑子道,“就算,假如……你们闭着眼睛也得给我吃了。”
癫道人嗤了声,拔开他的酒壶,三两步窜出门外跳到房顶,“有酒,足矣。”
花姑子哼了声,“我爹爹说,陶哥哥酿的竹叶青一绝。”
癫道人眼神放光,从屋顶又跳了下来,“当真”
花姑子:“……”总觉得说错了什么。
至于说此句直接导致花章早先预定的十几坛竹叶青失了大半,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