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迈开步子，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手给牢牢地抓住，露出了她整个肩膀、整只手臂，雪白细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美玉，刺地崔珩凤眸中飘过一丝暗色。
瘦弱瓷白的肩膀，映照着她微微代怯的神情，又是如此犹豫不决的举动，本是天底下男子最喜闻乐见的一幕，却被她姣好秀美的脸庞中透着的那抹决然给冲淡了。
“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轻启朱唇，讷言道：“掉进洛水的时候，我就觉得见不到了你了。后来到了牡丹阁，看见了那个高阳王，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崔珩心底闪过震动，那是从未有过的震动，或许在他过去的二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如此纤弱的女子对他深深的挂念。
她不过轻描淡写，背后却是生离死别和毅然决绝。
“我不会让那一天来临，”他视若珍宝地将她的手臂放回锦被中，俯身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艰深启唇：“即便那日听说你掉下了洛水，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离开我。姮娘你要知道，即便是千里追魂、万里引魄，只要我崔珩愿意，便是阴曹地府，我也能让你神魂重塑。若我不允，你万不能离开我的。”
所为情执，到了极致处，便是如此了。
姮娘自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怯弱，只有无尽的笃定和自信。
“你们这些凡人，若是到了奈何桥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放不下，便会在八百里忘川游荡不止，投不了胎，日日盘桓，直到性化灵残，化为土石草木无情众生。”
七爷的话在她的耳边骤然响起。化为了眼前男子自信的神情。
这是兰亭曲水的惊鸿一瞥，是松筠院中的奉命纠缠，是金市马上的半年之约，是油幢车里的千钧一诺。
这是缘，也是劫。而她，是注定要陪他历此劫、消此身的。
她唇瓣逸出一抹笑来：“快走吧，别让凤沼等急了。”
“不许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他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这个明眸善睐的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才起身走了。
裴素不是一个人来的，李睿和袁晖也一道来了。
自从崔珩和裴素到了洛阳，袁晖自然也追随好友，举家都搬了过来。
“姮娘还好吗？”比起正事，裴素最关心的是这个。
“醒了，赶紧有事说事，”崔珩瞪了他一眼，又冲着李睿道：“朝廷今日也没有休沐，子思怎么得闲？”
“闲，若真的得闲倒好了，我实在是黔驴技穷，向景麟求锦囊妙计来的！”李睿一脸愁苦，“咱们的圣上也真是阴晴难测，早先年那帮酷吏还在任的时候，不说路有枯骨，至少是门不久存，多少臣子的性命说断送就断送了。可前几天这番人造反，还是在神都天子脚下，这般严重的事情，竟然轻描淡写一句等候司刑寺发落，这不是玩笑吗？”
“这不是好事吗，陛下或许是年纪大了，佛念多了，心也慈了，不想妄动杀戒，既然都说了听候司刑寺发落，跟你这个麟台正字有何关系？至于这么颓丧吗？”
“大有关系，司刑寺卿正卢大人或者就是嗅出了陛下的圣意，这泼天的祸事不就得往轻发落吧，可这是谋反啊！古往今来谋反必然得要株连九族的，否则如何立命天下？卢大人正好与我上峰李台监私交颇深，就想着能否在史书中找那么一个两个的例子，得找得微妙，就说虽然是谋反，可也有从轻发落的。结果这桩苦事就落在了我头上。”
“噗嗤，”裴素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这经史子集统共就那么多字，李台监不是博览群书的吗？否则怎么能去麟台任职，连他都不知道，你一个末流正字还能知道？”
“这事听上去古怪，既然是私人请托，不该被第三人知道的，为何你上峰会找你啊。”袁晖也皱起眉来。
“定然是与武怀砚寻书有关，李台监恐怕以为我们李家藏书颇巨，在经史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典籍，希望能旁征索引一番吧。”李睿摆了摆手。
“既如此，你随意糊弄一番就成了，就说实无所获，不能解上峰之急，”袁晖道，“李台监虽然恼，但也得认，于你于他，都算是给了司刑寺卿正一个交代。”
“必然是不可的，”崔珩朗月般的脸庞闪过微光，“如袁晖所说，如此隐秘之事李台监却请托于你，这恐怕已经是被逼无奈了。为人君者最忌揣摩圣意，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可不只是丢了玉牒金印那么简单。你们以为，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就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吗？”
众人俱是一惊。
“那子思必须要找给他？才能与这李台监共同进退，而不是一个窥探了端倪的危险之人？”
“是，而且得尽全力，帮他这个大忙。”崔珩点了点头，如清风霁月、神色舒朗。与在场众人一脸紧张截然相反。
无论何时，博陵郎君崔珩都是如此自信的，这一点，刻进了他千年世家的衣冠风度之中，给予身侧众人的，唯有安心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