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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凤皇止于阿房(2 / 2)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大多是蒋辞带过的学生。

这些已经在社会上开花结果的幼苗终于想起曾经浇灌过他们的人,可是蒋辞听不到那些感人肺腑的话了,已经迟了。

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王淮在床上躺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的作息一向规律,还是第一次一觉从晚上睡到第二天晚上。

他知道为什么,放在桌上的安眠药告诉他一切。

应该感谢叶阳的,终于懂得用什么方法才能省事且帮到他。

正想着,叶阳就提着两个盒饭开门走了进来,看到人醒了并没意外。他安眠药的剂量控制得好,多了对身体有害,也该是饭点这个时间醒的。把盒饭放在桌子上,打开,饭香戳进鼻孔,引得王淮的肠胃一阵痉挛。

“我已经跟郭阿姨说过了,她明天早上有时间。我订了明天中午的机票,拿到东西我们就回家。”叶阳把两双一次性筷子掰开,放好,“有紫菜汤,要喝水还是喝汤?”

“水。”王淮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起身,“我自己去倒。”

叶阳对北京不熟悉,不知道菜市场哪里的东西好吃,只是看着哪家顾客多就买哪家,排了整整半个小时队才买到。

王淮果然是饿极了,一整个盒饭吃光光,吃完坐了一会。距离明天还有一个晚上,他去洗过澡,等头发干了,伸手要去拿桌上的安眠药,却被叶阳先一步拿了去。

叶阳已经洗好澡,头发还没干,擦那顶刺啦啦的平头,空出一只手,发挥他高超的投篮技术,把安眠药扔进一边开着的行李箱里,“今晚要讲故事,你忘了?”

王淮愣了愣,“可是昨晚也没……”

“我说今晚要讲就得讲。”叶阳说,“你上次说到哪来着?谁……阮籍?”

王淮纠正道:“是刘伶,‘醉后何妨死便埋’的刘伶。”

“哦对,这两人都是酒鬼,我给搞混了。”

王淮问:“你不编程吗?”

“不了,写不下去,还是听你讲故事有趣得多。”叶阳把自己笔记合上,关灯,坐在床边:“你好像说他拉着把锄头在路上喝酒,醉死在哪就埋哪是吧?”

王淮往后挪了挪,背靠在床头板,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脸。“嗯。还有一件事,刘伶的妻子在祭祖的供案上放了酒,他跪下来朝祖宗说自己天生酒鬼,死也无法戒酒,然后就把还摆在供案上的酒拿起来,喝得酩酊大醉。”

叶阳说:“以前背历史的时候连人名字都没记住,却没想到七贤是这么奇葩的人。”

“刘伶是里面结局最好的人。当时朝廷动荡,世家大族大都分成两派,即曹氏和司马氏,一旦站错队就会万劫不复,嵇康决绝地用死来表明自己的立场,阮籍耍酒疯来逃避现实。但是刘伶很清醒,他没有接受朝廷的征辟,远离当时争斗不止的朝廷漩涡,得以寿终正寝。”

叶阳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

“是啊。可是结局再好,真正记住他的人又有多少呢,说起七贤,大多数人第一个想到是嵇康吧。”

混乱的时代需要这样的精神,这是历史的选择。所以嵇康如果只在竹林打铁,或许广陵散也不会那样人尽皆知,不管嵇康愿不愿意,在错综复杂的病态时代背景下,他只能以一种英雄的形象被载入史册。

史书是无名败者的悲歌,英雄迟暮的绝响。那些脍炙人口的典故和如雷贯耳的英雄人物,到底是时代需要,还是英雄真本色,又有谁说得清呢。

王淮揉了揉眼睛,躺下,叶阳也跟着躺了下去,两人面对着面,王淮继续说道:“你要听哪个人物的故事?”

“那你讲讲谢安吧。”这人才总该是好结局的吧?

“啊,你总是挑我喜欢的人物。江左风流宰相谢安,字安石……”

窗外又下起雪,为灯红酒绿的街道平添一抹多余的白。

两人一直说到很晚,叶阳撑不住先睡了。托那些安眠药的福,王淮睡了一整天,现在还十分精神,轻轻往叶阳那边挪了挪,微微蜷起身体,做出一个好像被人拥抱的姿势,安心地闭上眼睛,低声念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起风了,柳絮飞舞,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只一闭眼,再睁眼,身边没了人。

“哥哥?”

王淮马上坐起来,喊了一声,跑到厕所,确定人是在洗漱才放心。

“啊?早安啊王淮,昨晚睡得好吗?”叶阳满嘴泡沫,声音含糊不清。

王淮点点头。叶阳把灌了口水把泡沫吐掉,说:“刚刚郭阿姨打电话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去,我说你还没起床,待会记得打个电话过去。”

王淮说:“去之前打就好了。”

“行,那我们吃完早饭就去。”

两人收拾好行李,找老板退房,下楼吃了早饭,搭地铁去蒋辞家。郭仪贤穿的素色的衣服,眼睛下一片青黑。

王淮和叶阳朝她问好,谢绝了进去坐的好意,在门口等她把东西拿出来。

那是蒋辞留给王淮的遗物,用块黑色的布包着,连郭仪贤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两人拿了东西,又安慰她几句,离开公寓去搭地铁,直往机场而去。

飞机起飞,王淮从背包里拿出蒋辞的遗物,打开。

黑布包着的是一本厚厚的书,封面很简洁,中间一条横线,下面是一条弯曲的长河,上面空白处仅有一个瘦金体“淮”字,“淮”字下面用端正的宋体注明了作者、落笔以及成书时间——

蒋辞

13.03.14——16.06.06

网络发达的社会,用软件写书并印刷成实体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了。

王淮颤抖着手,翻开,扉页正中间只有一行字——我是一名数学老师,四十五岁,无子。因为我的一名学生动了和文字打交道的念头,并以他的名字为这本书命名。望上天保佑这个孩子一生平安喜乐。

一滴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纸皱了。王淮死咬着牙方不让崩溃的哭喊声泄出,合上书本,像胃病患者发病疼得难受时弓腰,脸埋在手掌中。

豆大的眼泪好像化作巨石砸进叶阳心中,他把手放在王淮头顶上,轻轻地抚摸,安慰他,叫他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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