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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想念(2 / 2)


那水袖一抛,雪白的绢袖便掩上红唇,涂着殷红胭脂的唇瓣翕动,轻细细唱:“闲庭院落春风走,碧水楼阁荒唐生,一望四壁花枝茂,闺中桃花只一朵。”

方吾秋行云流水般挽着水袖,半垂半含抬起眸子,气恼羞煞地站去童山芙扮演的花旦丫鬟身边。

他瞪着眼却仿佛含着春意,气恼地拉着丫鬟的手,偏头唱:“噫,郎君在此,我便细说,父兄劝我与良人,同君恩断义决绝,满山桃花开遍处,定有娇娥从君心,此言,此语,郎君若何?郎君敢何?”

清越细细的声音满含着恼羞成怒的愤意,气势拿捏的精准,边唱边回首去看那旁边挺直身板的公子。

公子见状,踮脚快步走进,表情略急。

方吾秋便拉着丫鬟慌忙后退,一来一回间,推推搡搡,戏台上的场面登时热闹起来。

台下连声叫好。

几个小男生都看呆了,从没想到一直以来都觉得怪里怪气的戏曲居然也能这般美。

方吾秋身段体态优美,细腰纤长的身材,穿着戏衣时,格外美丽。

明亮的灯光,照着他斑斓的戏衣,熠熠生辉。

今天的这出戏是坛阳戏里的第三卷第五册中的,名为《闺里桃花》,所记载的是广为流传的公子小姐相恋故事。

故事的大致内容,同其他地方的戏曲差不了多少,但是坛阳戏相对开放,唱词也更加豪放直白。直接写出了小姐相恋郎君,却痛苦阻断爱情,后再丫鬟的牵线下,想要遥遥看公子一眼,一则望公子争取,二则以绝思念,然而公子却犹犹豫豫。

鱼子闫闻言,长叹一声,一掖步,昂头悲诉唱:“父不允,兄不诺,任我折了桃花百朵,不过是黄粱美梦朝夕过。”

在那个时代,长辈不允的爱情是无法长久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为正道。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养得聪慧伶俐,自打巧合遇上公子后,从来被称赞温婉守礼的小姐竟被父兄大骂孽障,小姐心如刀割。

方吾秋右掌端放在胸下侧方,蓦地撇掌,在听到公子凄凉的吼声后,脚步一趔趄,被惊得连连退步。

他双臂自然下垂,扬起水袖托在下颌,泪水落下,低低呜呜:“枉然,枉然,咿……你怕折疼桃花落,便连那桃花山林都不敢惹,那是否在水里见着条蛇,便连绳索都怯了唷?幽闺都说向来男子意气风发者甚多,我偏生遇到个扭捏胆小呆头鹅。”

殷红的裙摆都像是小姐流下的血泪,随着步调飘飘荡荡,褶裙如湖水牵起涟漪,荡漾观众的心神。

整个广场都被小姐的悲伤感染,静悄悄无人开腔。

直到童山芙踱步来到两人中间,翘起兰花指,指指公子,指指小姐,气愤唱:“呵,一面是温软细语,一面是怯怯懦懦,人家桃花都晓得春情薄薄,你这绿柳只懂灞桥咯?”

方吾秋闻言,一掸水袖,气罢转身。

软软的水袖垂落在脚边。

童山芙唱:“这般,这话,薄情郎属实多。”

鱼子闫唱:“小姐稍候!”

方吾秋阖上晕着桃花红的朦胧双眼,拖着掌,甩了甩水袖,气恼离开,再不愿见公子。

公子悲戚,慌张环顾四望,大声唱:“快来三分骤雨落,泼我满身才好过,戚戚苦苦不堪说,纵有家财万贯何,还不是连娇娥都比不得?!”

纵再如何,然佳人不见。

鱼子闫悲伤地站在原地,慢慢失神跪下,嘴里唱着的是在控诉世间伤情事。没过多久,就在台上和台下都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他缓慢地站起身来,摇摇头退离戏台。

过了几秒,舞台都没有人上来。

观众诧异地询问左右,却无人知晓情况。

正当他们误以为唱戏结束时,小姐和丫鬟慌慌张张走上戏台,一红一粉的裙摆在舞台摇曳生姿,晃了观众的眼。

童山芙饰的角儿性格活泼,得知小姐打算放弃公子的时候,便苦苦思索方案,甚至还想要小姐私奔。然而她却没想到,小姐只是伤心一瞬,很快就打起精神。

丫鬟双手摊开,又伤又气,提议道:“包袱比谁重,小姐去罢罢,离得桃花山林外,再没有人指指点点胡乱说,夜半三更,我去请那公子哥儿?”

兰花指微翘,小姐斜着眼,自有打算:“他怯怯,他懦懦,他不知柴米油盐,一拒就变成了‘黄脸婆’!他怎配得上桃花一朵?”方吾秋踮起脚尖,细长的天鹅颈高高昂起。

他轻移着步子在舞台上轻快地走了走,水袖抛出的弧度优雅漂亮,扰乱人心。

童山芙诧异抬眼,嘴角浮上喜色,跟着方吾秋走了几步,好奇问:“姑娘要作何?真要与那父兄择的良才过?”

“香风何时入园?”方吾秋翘首四望,却问。

丫鬟唱:“尚未入园。”

方吾秋一改刚才的悲泣,兀自昂首,眉目凛然,执拗地唱道:“蝴蝶还没带着香风过,桃花怎能一去不返呢?”

为了追求美满的婚姻,小姐没有全全唯父母之命是从,也没有在丫鬟的提议下私奔远去,反而她充满着无限的活力,越是身临曲折,越要直奔远方。

喜欢的郎君怯懦,她弃了,父兄择的郎君未见,倒可以一见,倘若不好,再弃了,蝴蝶都能争着春色,她一朵桃花,自然也要为自己过活。

天边月儿难求,但倘若一直倚着窗棂,月晕也能将我拂照。

这正是坛阳戏同虞朝其他地方戏曲的不同,没有怯懦畏缩,只存昂然傲骨。这些还只是坛阳戏里所记载的爱情篇章,其余的,还有生活录、宫廷集、江湖客和侠女梦,几乎全是意气风发的存在。

此种先不谈。

方吾秋唱完后,舞台的琵琶声陡然变得清越明亮,一串串,脆生生响彻四方。当在此时,满含雀跃的小姐当即一舞,柔韧地下腰。

就在他折腰的同时,肩手发力,双手掷出水袖,蓦地抛开。

“哇——”

场下众人睁大眼睛,发出阵阵惊奇的叫喊。

水袖难耍,要美也要有力,方吾秋明显就是练过,水袖在他手中,就同他自己的手一般如鱼得水,舒展到极致,也优美到极致。

最后,他拂起水袖,动作很轻地在身上一掸。

又伸出手扯着另一只手的袖摆,同童山芙,及紧接着上来的鱼子闫,一起面朝观众,屈膝盈盈行礼。

这出戏便唱到这里,台下众人恍惚了几秒,当即起身,热切鼓掌。讨论声接连比伏,都在夸赞这出戏唱的绝美,更有爱好戏曲的大爷大妈想要进后台去和几人说话。

这出戏无疑是成功的,三人一起练习许久,默契和配合度都磨炼得十分好。

台下议论很久,观众表情很兴奋,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离开广场。约莫十来分钟后,广场就只余下十来人还悠悠闲闲逛着没离开。

方吾秋很开心,酣畅淋漓的演出后,他就和山芙还有子闫慢悠悠收拾舞台上的东西。

和方吾秋一样,另外两位也格外满足,尤其是鱼子闫,他虽然自小就开始学唱戏,而且还是盛名累累的戏曲协会学长亲自教授,对戏熟悉不过,却从来没有登台唱过,这一下子,让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自豪。

三人将舞台的东西收好后,都有些累,便想携着去后台卸妆换衣。

方吾秋换得快,比两人都早出来,见外面正是黄昏时候,天空风景不错,就慢慢悠悠走出来,准备再安阳县的广场闲逛半小时,再回去休息。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刚刚走出来,就看到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仍还坐在舞台下面的板凳上聊天。

两人约莫中年,说话都温温柔柔,大概是在说刚刚的戏。

方吾秋无意偷听,很快转开眼神,准备去篮球场对面的位置走动走动,谁知他刚刚抬脚,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吃痛的惊呼。

方吾秋猛地扭头。

原来是刚刚那对夫妻发出,女方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脚,吃痛地看着男方。方吾秋看着两人目光相对,情真意切,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怔愣。

这还不算,那男方蹲下身,从包里掏出一盒药膏,捧着妻子的轻柔柔地擦药敷上去,宠溺地说:“就知道你走路不小心,没我在旁边可怎么办?”

女子害羞地笑了笑。

方吾秋眼睛失神地眨了眨,脑子里恍惚出现当日在梨花南巷戏楼,自己在戏台崴伤脚,楚骞来送药膏的场景。

层层隔断的轻纱帐幔。

一双宽大的手掌,手指有细茧。

他还说,“我不是个坏人。”

方吾秋心里微动,一时好笑,摇了摇头不禁笑出声来。

“师叔祖,你在发呆想什么啊?”身后追来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方吾秋把视线移开,晃了晃头,甩去脑子里荒唐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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