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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难势·九(2 / 2)


“既然没什么不同,小楚将军也无谓再留在我府里了。”风歇并不答话,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今日夜里,我便着人将你的东西收了,明日送到父皇赏你的府邸去——将军一定放心,我会叫他们仔细着些,一样东西都不会少你的。”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楚韶的面色骤然惨白,他结结巴巴说着,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你要……要赶我走?”

风歇在他面前蹲下,想要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来,弯了弯嘴角,却没能成功,只得用一种颤抖的、冷漠的、嘲讽的口气,咬牙切齿地道:“谁是……你的哥哥?”

不能输。

此刻若是露了一丁点伤心,来日又会成为他吹嘘的谈资。

即使胸口的酸楚已经酿成了凌迟一般的痛,甚至都有些麻木了,但他不会落泪,不会让对方看出一点破绽的。

“不是,我……我喝多了,我在说胡话,我……”见他转身要走,楚韶方寸大乱,只得往前爬了几步,死死抱住他的腿,近乎绝望地说,“我从前说的话,全是真心的!”

“真心……”风歇连头都没有低,略带嘲讽地重复道,“不要玷污这两个字了,你怎么这么恶心?”

楚韶抿紧嘴唇闭着眼,死死抱了他的腿,不肯撒手。

风歇在原地顿了一顿,随后用力甩开了他。

楚韶被他甩到一旁,狼狈地摔在地上,他爬起来,见他一向温和从容的兄长终于失去了冷静,红着眼睛,失态地冲他嘶吼了一声:“滚!”

楚韶腿一软,竟连继续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原地,眼看着朱衣身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

他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唤一声。

可他绝望地知道,就算他喊破喉咙,对方也不会停下的。

面前只掉下了一个精致的香囊,绣了几朵棠花,装着满满的香草。

明日便是上巳节。

他伸手抓住那香囊,突然想起,半个月前风歇便道,近日太忙,天天夜里叫他等,待到上巳节那一日,他定要抽一天的空闲,与他好好地待在一起,踏青、出游,或者什么都不做,躺在海棠树下一同晒太阳。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如今竟隔了千山万水的远。

两个侍卫着常服在门口候着,风歇走得烦躁,顺手解了身上的朱红披风,扔给了手边的侍卫。戚琅自他身后追过来,有些担忧地唤:“殿下……”

“长公子,今日多谢你,”风歇面无表情地上了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冷道,“今日不早,你先回去罢,来日我设宴邀你,以表谢意。”

戚琅还想要说什么,风歇却已不顾,只扬声吩咐道:“回府罢。”

披风解了,三月还有些春寒,风歇却不觉得冷。来自心底的、那种让他从未感受过的腐心蚀骨的冷,已经快让他窒息了。

这便是……十余年的感情,他爱上的人!

思绪混乱无比,一会儿是从前楚韶望向他天真无邪的笑颜,一会儿是方才漫不经心的慵懒表情。他说“我也喜欢哥哥”,他说“可比那群女子有意思多了”,他在春深书院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他执着酒杯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

哪个是假的,哪个是真的!

为什么一个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会露出如此冷漠恶毒的一面?

这样的念头纠缠着他,让他在下马车时都踉跄地跌了一跤。秦木十分担忧,想来扶上一扶,却又不敢,风歇摆了摆手,连头都没回地冲进了他的书房。

反手把门锁上,他紧绷的情绪才释放了些许,修长洁白的手握成拳,爆出一条条明显的青筋。

他勉力撑着自己,才没有让自己滑落下去,眼睛却一瞬间就红了。

他失神地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自己亲手书的那副《六州歌头》。当初他试探楚韶想不想搬走,没想到楚韶直接将这幅字挂到了他的书房里来,他仿佛还能看见那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坐在他的案上,晃着一双长腿,气息喷吐在他的耳边:“我才不要搬走呢,我永远不要离开哥哥。”

他习得一手凌厉的好字,一勾一划皆是自傲的风骨,倒给这幅字带来一种铮铮然的侠气——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如今去看,字字句句,皆是不堪。什么少年侠气,什么死生同,什么一诺千金重……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风歇拾起手边的镇纸,朝着装裱精美的字恶狠狠地砸了过去。

装裱的卷轴想是掺了金丝,坚韧得很,竟都没破,只是生出了一个难看的褶皱。反倒是那坚硬的白玉镇纸易碎,他一砸之下,便哗哗啦啦地碎了满地,在夜间静默的太子府中撞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风歇转头去看,这书房中处处是楚韶的痕迹——那几方上好的砚台,是他寻来的;一旁的软垫,是他来陪他写字时坐的;那边的花梨木架子上,搭了他一件深蓝色的外袍;这边半张没画完的画,是自己亲自执笔画的他……

他胸口气血凝滞,被一股冲动的愤怒驱使,上前几步便掀了书案、踹了木架,将那半幅未完成的画撕了个粉碎。

一切都是乱的。

他跪在碎片满地的书房当中,想起腰间的玉佩,粗暴地一把拽了下来,本想恶狠狠地碎了,最终却也没有舍得。

玉佩背后的裂纹,和一抹散不去的血色……是他为自己挡那一剑时留下的。

风歇终于崩溃,他紧紧地攥着那块玉佩,顺着冰凉的墙壁跪倒在了地上。自小父皇便告诉过他无数次,不能为人流泪,不能拥有软肋,不要因为飘渺的情绪就丧失理智和判断力,他到底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风歇低着头,感受到眼眶中的咸湿之意,便又高抬了起来。视线有些许的模糊,他盯着头顶一片虚无的漆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再陷入这种莫名的情绪中去了,万万不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顶上了许久不见的锅盖...】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贺铸《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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