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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1 / 2)


因路途耽搁,一行人抵达保翠山行宫已近黄昏。

夏暄来不及追究刺客后续,也没工夫和晴容讨论皇后宫中异常,留她在寝宫相邻小院候命,若有必要,立即传唤。

往日,他多半能事前截获部分消息,或推测事态发展。

然则这一回,听命于他的密卫没透露丝毫消息,以致他拿捏不定,惠帝具体得悉了多少内情,将如何问责。

夏暄匆忙赴宴之际,晴容半步不出房门,翻来覆去细看他留下的景西三所详图。

图中房舍、亭阁、井渠、绿树等方位,兴许年深日久,池沼或花坛布局略有更改,但绝大部分与她记忆吻合,可见当时的小麻雀并未寻错位置。

况且,那主卧虽凌乱,但规格、家具、摆设,断不会是宫人居所。

——既然当晚深睡在内间架子床上的另有其人,那宁贵人身在何处?她再落魄再失宠,依旧是由妃位降下来的贵人,好歹为曾惠帝诞下两名皇子,亦有成年的魏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下人骑在头上吧?

晴容只觉夜幕下的景西三所处处透着冷寂荒诞,比白纸黑墨勾画的要诡秘多了。

入夜,鱼丽送来一托盘,上置海参扣鳆鱼、鸡丝春卷、油爆河虾、清炖蟹粉狮子头、炒蕨菜和一盘凉拌野菇菌。

山珍海味,精的极精,脆的极脆,鲜的极鲜,明显非“东府女官”应有伙食。

晴容独自一人吃不下,遂趁周遭无人,拉了鱼丽同吃。

“小鱼姐,赵王他……没认出你吧?”

“我垫后,一来穿盔甲戴银盔,二来没露真本领,他冲在最前,哪会注意上我?”鱼丽吧唧吧唧咀嚼被炸得酥脆的河虾,漫不经心应道。

“那便好。”

鱼丽见她神思不属,低声劝道:“我至今搞不清你和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可大家都说,马车上的‘女官’为太子新宠,现下和他比邻而居,是、是要侍寝的……你、你可别太入戏!”

晴容惊羞交集:“胡扯!我随行,为办正事!”

“你俩挤在车里大半天,瞅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能‘正’到哪里去?”鱼丽停下筷子,脸颊漫过淡淡绯红,“难为赵王蒙在鼓里,还将马车献出,供你们卿卿我我!”

“我没!”

晴容极力否认,忆及亲手为太子脱穿衣袍,还与之两手相握多时,难免底气不足。

尤其“侍寝”这事,她不仅以小动物亲身经历过,在他梦里更是……

所幸鱼丽素来大大咧咧,光顾吃喝,没留意她眼角眉梢的不自在。

戌初时分,迟迟没等到太子传唤,晴容不敢洗漱换衣裳,只得躺靠于短榻上静候。

先一夜因临时出行睡不安稳,外加天未亮便动身,途中又屡遭暗算,肝胆欲裂,她借黄昏细雨声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没多久即被重物砸落地上的声响吵醒。

草虫鸣叫混着一句“陛下息怒”,清晰入耳,凉风拂来浓烈水气,教她猝然一哆嗦。

睁目时,脑袋扭向后方,单足站姿,宣告她再次成为树上鸟儿。

入目的黑白世界似曾相识,唯独绒毛被雨水打湿黏附在身上,显得极其狼狈。

她谨慎将右爪递至面前,歪着脑袋,认真审视自己粗壮长腿、内弯利爪,继而前后左右来回旋动脑袋……

如此锐利的大爪,如此灵活的颈脖,如此毛茸茸的绒毛,原来是一只小憨憨……

不,是年幼的猫头鹰呀!

···

晴容嫌弃地抖了抖不防水的羽毛,见潇潇暮雨已歇,扑腾着飞离繁茂枝叶,朝殿阁灯火通明处窥望。

不出所料,透过半敞的象眼格大窗,太子正跪于殿内,身前数尺洒落碎裂的描金白瓷片,茶水流了一地。

……惠帝在责罚太子?

印象中,惠帝眉目慈和,总是一副病怏怏的状态,每坐上一两个时辰便昏昏欲睡;而今,竟在宴后对太子摔茶碗?

晴容整个鸟都不好了。

只听得惠帝怒声颤颤:“不过是一桩小小的走私案,捣腾数月,迟迟未结案,还牵扯出五十多条人命!而你、你……竟就此压下?有没有半点对君父法礼的畏惧惶恐?别忘了,你只是代朕监国!”

夏暄垂首而跪,由晴容所更换的常服已被茶水湿了一角。

“陛下,并非臣有意拖延或隐瞒,而是……刑部和大理寺给出的‘畏罪自尽’一说,实在太过荒谬!臣只想继续往下深挖,才暂且摁下未表,还请陛下明鉴!”

“这么说,在你监理朝政之下,刑部和大理寺折腾百日,竟连一桩简单的香料走私案也破不了?”

惠帝越听越火大,接连咳了几声。

夏暄以双膝跪行前移,意欲上前劝抚,险些跪中碎瓷片,教晴容心底泛酸。

归根结底,她明白太子是想借推行新政,并竭尽全力彻查手头几桩案子,以清除积弊,扭转大宣因惠帝染病三年来的颓势。

何曾料想,潜藏的幕后操纵者竟狠绝至斯,令涉事富商全家男女老少一夜间投井、割喉、上吊?

偏生那手法熟练利落,展现仵作面前的死状,完全为自裁之态。兼之现场无外人入侵、打斗、挣扎痕迹,想要证实亡者“被灭口”,且从中寻获凶手,难度无异于登天。

他依稀嗅出香料走私和屡次暗杀存在一定关联,又涉及赤月国中仇视大宣的势力,唯恐公然追究,会引发更多祸事。可他不甘心贸然了结,才借沉船案等大案,暂且将走私案搁置。

夏暄待惠帝顺了顺气,软言恳求:“陛下,臣敢保证,香料走私案背后的主使远未揪出!正是怕盲目追索,会导致官员们在无头绪时随意攀咬,臣才……”

“攀咬?他们能攀咬谁?”

夏暄默然半晌:“臣,未经证实,不好随便揣测,请陛下见谅。”

惠帝勃然而怒:“你自幼疏懒成性,不谙政务!朕还道你母亲和长兄离世后,你会有所长进,才立你为太子!枉朕委以重任,把江山托付于你!你竟连眼皮子底下的案件都搅得一团糟,还一再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因夏暄挪了地儿,晴容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沉默间隙品味出他的痛苦、无奈与憋屈。

她见识过他夙夜在公,坐而达旦,到头来,当父亲的依然被他往昔藏而不露的表象所蒙蔽。

父犹如此,民何以堪!

他曾私下相告,被灭门的那家人,与齐首辅夫人娘家、和赵王母妃娘家皆相熟。

且皇后长期使用安神香,却在宾客盈门时刻意掩饰……说不定也有嫌疑。

故而当惠帝发问,他没法将似是而非的结论列于御前,更不可予人“堂堂太子趁机打压兄长们”的误会。

这些,她都懂。

静谧许久,夏暄艰涩开口:“儿自知迂钝浅薄,经验不足,承蒙君父教诲,定当衔胆自砺,黾勉从事。明日回銮,路途遥远,恳请您保重龙体,早生歇息,其余的交给儿便是。”

他突如其来换了父子称谓,让惠帝有一瞬缄默,语气渐趋缓和:“罢了,回京再议。”

“儿送您回寝宫。”

衣袍摩挲掺杂缓慢脚步声渐远,而后有数名内侍安静洒扫、搬动案椅,最终灭掉满殿烛火,仅留一盏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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