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絮闻言一把扯开了头顶的盖头,几个婆子都直说不可,这不吉利,隋轻絮却不管了,咬唇道:“哥哥……”
隋白笑了起来,“无妨,收下吧。”
下人于是拿给隋轻絮。
隋轻絮摇头,“我不收。”
她是喜欢嫂子,可是如今,很难不生出隔阂。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嫂子还非要以夫妇的名义送贺礼是做甚么,哥哥明明再也没去过螺山了。
隋白道:“来者是客,礼亦是一样,不好不收,福春,拿下去吧。”
福春点头,连忙将刻有“双成”和“见青”两个名字的碍眼盒子夺了下来,转身匆匆离开了现场。
隋白替隋轻絮将盖头拉下来,笑道:“别误了吉时。”
隋轻絮虽然还是有些不忍和不舍,但终究没再任性,点了下头,伴随着她的新婚夫君,两人一同朝屋外离去,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吹吹打打的仪仗队,很快也便销声匿迹。
王府之中,除却无数大喜的花绸和彩纸,人烟散去,显得无比寥落。
隋白在庭院里站了片刻,等鞭炮留下的灰烬冷透,被秋风一股脑地扫到了台阶下,他身上也仿佛已经冷透。他的狐裘和大氅,已经捱不住秋天的冷了。
奇怪在这一刻,他的心竟是无比平静的,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一丝不舍。
万州路远迢迢,隋轻絮出嫁以后,便省了要回门的礼节。福春坐镇府邸,命人将屋子洒扫出来,红绸子和彩灯笼这些,依照风俗至少得挂满三日才能收,知道郡王见不得这些,但他没发话,福春怕提早收了不吉利,也没动手。
还是三日以后,听说新姑爷和郡主已平稳地走上了官道,福春这才放心,令人将彩灯等物收好,不再让郡王看见。
先前徐家的人来求亲时,郡王为表诚心,几乎将府邸搬空了,拿了无数的奇珍异宝出来,而且全给了郡主作嫁妆,福春想,郡主是郡王唯一的妹妹,他自然希望以后郡主远嫁,在婆家也能风风光光的,得有人撑腰。
趁着这一次大喜事,郡王给府上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尤其是福春这样的老人,更是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资产,足够他安度晚年了。也许郡主终于出嫁,郡王也终于想通了,这连着几日以来,走州官的衙署走得比以往都要勤便许多,公事冗繁,这也是应该的。
秋天的末尾,聒噪了这么久的凄切寒蝉,终于从枝头湮没了一切的痕迹,静得便仿佛它从未来过。
隋白的屋内点燃了鱼油长烛,烧得露出了淡淡的白光。
长烛挨过了黑夜,仅只剩下食指长的一截,通身的油蜡,似无数滴剥落的泪珠凝住。
天快要破晓了。
梦里好像有一声声杳远的鸡鸣,隋白从浅觉之中慢慢醒来。
轻絮出嫁万州,已经第七天了。
屋子里的香已经成了冷烬,他揉了揉眼睛,慢慢起身,拨开倒悬的一排珠帘,走到了帘帷之后。那方摆了十多年的榻,还静静地停着,博山炉之中早已湮灭了安息香片。原来不是烧完了,而是火不知为何突然断了。
隋白将它们捞了上来,用火折子再度点燃,放入兽炉里。
袅袅的香气腾挪了起来,晕散了整间屋。
那副陈旧的美人图,还挂在墙壁上,芙蓉花面美眸流转,恍若神女凌波踏月而至。
隋白在画前停了许久,摆了一只板凳,踩上去,将画取了下来,卷上了画轴。
他再度躺回了自己的藤椅,将卷好的画搁在膝头,双手小心地拉上自己的狐绒软毯。
藤椅后的长柜子上有只青瓷碧玉大碗,碗里盛着一碗昨夜里打上来的清水,浸泡着昨年冷梅的花瓣。
香气如墨,清宁、悠远。
碗旁搁着一只玉净瓶,瓶下压着一封书。
隋白微微欠身探指将玉瓶勾在了手中,静静地端详了片刻,指腹摩挲过玉瓶上细如蛛丝的隐隐裂纹,揪开瓶塞,仰头。
冰凉的药液滑入了咽喉之中,渐渐化作一种令人清醒的灼痛,渗入喉管,和身体每一寸血液流经的皮囊。
天已破晓。黎明到了。
苍白的人靠在那方藤椅上,闭着眸,一动不动。
瓷瓶从垂落的掌中摔下,清脆一声,便化为岑寂。
这个世界静得再没有一点声音,风声也没有。
……
“十二年,郡王他其实,从未走出这间屋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