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出头。
坐在地铁上的张政接到了《极道女团》剧组的电话。
他在这部剧里扮演一个黑道组织的中层头目,有好多台词,整整两场戏。
张政还记得那天在天台上,比他要年轻许多的导演,给自己讲戏,自己说要为角色写了一个人物小传。
张政经常这么说,和群演说、和群头说、有机会还和导演说,但孟时是唯一没嘲笑、无视、调侃的人。
孟时说,‘等你表现,加油’。
张政觉的自己很难忘记,那天在天台上,十几个最底层的群演一起互相鼓励,喊“加油”的场景。
他不是没见过那种场面,相反他见过很多次,但那天不一样,喊的不是口号,而是被上层肯定之后,迸发出来的希望。
虽然不知道这种希望能亮多久,然后熄灭,又重回麻木,但张政确确实实给自己演的人物写了小传。
“七点能到吗?”
对面问。
张政说:“能。”
对面发过来一个地址——是一家酒吧。
张政给老婆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一部戏……”
施敏蕊捏了捏怀里一岁多女儿的脸,说:“老公加油!”
她挂断电话后,对正在炒菜的母亲赵惠芬说:“妈,张政晚上不回来吃饭,我们先吃。”
赵惠芬没说话,小青菜倒入热油里,水和油接触,滋啦响。
去年春天,同样在做饭,同样是滋滋啦啦的油锅旁,赵惠芬在老家接到女儿的电话。
从电话里听见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的女儿说,自己要上班,没有时间洗衣做饭,想请她过去帮忙。
放下电话,她心里很高兴。从女儿上大学后,母女俩已经有10多年没长期在一起生活了。
女儿比儿子争气,从来没让父母担心过。这一次,她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欣喜。
张慧芬和老伴连夜给庄稼浇了水。
第二天,她把两身衣服塞进一个小箱子,一大早就站在村头,等着开往正州的大巴,再转火车到京城。
两口子在天安门逛了一圈,这个广场是他们对四九城所有的想象。
老伴送她来,待了两天就回去了,家里不能没人。
赵惠芬本想等女儿出了月子就回家,但一直留到了现在。
没办法,女儿女婿都太忙了。
只是,她因为“没办法”留下来,也一直“没办法”融入这座城市。
去菜市场买菜,发现几乎没有人用现金交易,每个摊位旁边都竖着一个黑色的、曲里拐弯的条码,人家说扫一下就行,她不会,手里紧紧攥着几块零钱。
她被迫开始和这个发展迅猛的时代接轨。
在女儿淘汰下来的智能手机上,字体、铃声被调到最大,学会了怎么用那个名叫V信的绿色方块、怎么骑共享单车去买菜、怎么乘坐地铁。
但这些并不能改变她的无所适从。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还是经常会把手机拿反,在慌乱中几次滑动才会接听成功。
她的普通话带着合南口音,有时跟本地老人搭话,对方直接说自己“听不懂”。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想回家。
赵惠芬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婿有稳定工作,还要去“跑龙套”,她甚至无法理解这个词,同时至今没有在电视上看过张政的脸。
女儿说,这是他的梦,随他去吧。
已经六十多岁的赵惠芬从来没有过“梦”,她和老伴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是靠土地和勤劳,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