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看出他的根本特征,答从大悲寺来。
如果他说“老衲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孟时如今已经去斋堂吃饭了。
这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孟时参到了,觉得就他了,于是把没看开的问题送上。
老和尚反过来用孟时的问题发问,由孟时来答,旁边两个和尚、孟时的家人、来往的香客看着,这个场景叫做“缘”。
因缘际会,一步步到这里了。
两者合起来叫做“机缘”。
小子从哪里来。
孟时倒是能说,从知鹭岛来,从地球来,但这就不是“机”了,因为老和尚想听的不是这个。
孟时说,“从‘无法言说处’来。”
老和尚把手背到身后,“怎么来。”
孟时说,“随心来,随意来,随缘来,不知道怎么来。”
两句问完,答完。
老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前面两句是“机缘”,最后一句就是“机锋”了。
就像孟时最后一问“你信佛吗”一样——既然我们聊的来,那我说话就要锋利了。
禅宗这一套法门叫做——如桶底子脱。
人活在这世上,压力就像桶子里的水越积越多,去看心理医生,医生是用勺子一点点往外面舀水,禅宗的法师用的是“机锋”,或打或说,让人自己把桶底整个给脱了。
当然,这法门需要来人本身具有“根性”,能悟。
所以禅宗和每日诵念千八百句“阿弥陀佛”就是修行的净土宗不同,禅宗是“行于天上”,非一般人能修。
几句话下来,老和尚觉得孟时有根性,便中气十足喝问一句,“此时此刻,此一念之间,哪个是小友本来面目!”
妈妈的儿子是本来面目吗?
不是,我出生,她才成为我妈,儿子不是本来面目。
UP主是本来面目吗?更不是,UP主是职业。
国家公民是本来面目吗?不是,“公民”是身份。
上学时有人骂,你是没爹的人。没爹的人是我本来面目吗?
做音乐梦的我,是本来面目吗?
上辈子是一梦黄粱,还是我的本来面目?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我,是本来面目吗?
一念之间,孟时心念此起彼伏,犹如被提出水面的鱼,被吊悬于半空。
拿着手机,不断走位给孟时特写的鱼,看他竟然眼神恍惚,呆愣住了,一着急忘记自己本来目的是想看他出丑,十三岁的丫头很是泼辣的质问老和尚,“为什么骂我舅舅!”
刹那间,孟时如鱼入水,一伸手把鱼儿的手机抢到手里,笑,“此时此刻,小鱼眼中正是我本来面目。”
桥挣脱夏琴的手,说,“还有桥呢,还有桥呢。”
这俩丫头哪里懂什么“本来面目”,不要说她们,在场的众人,估计只有老和尚和孟时两人知道,他们俩究竟说了些什么。
“对,还有桥,还有阿婆,老外婆……”孟时把桥抱起来举高高,“我喜之人见我,即见我之真我。”
我对自己好,对身边的人好,其他人……我管你是谁,你管我是谁。
老和尚先是笑,然后笑不出来——老衲一记当头棒喝,照见本性,度出来的是什么个魔头吧?
“孟!得!时!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把手机还给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拍视频是想干嘛!”
被举起来的桥,随着孟时躲避鱼蹦起来抢手机甩来甩去,她咯咯笑,起哄道,“鱼说嗯时最坏哩!”
孟时笑,“鱼最喜欢舅舅。”
鱼吊在孟时胳膊上,“才不是,嗯时最讨厌!”
夏琴把气急败坏的鱼抱住,“嗯时,你别逗鱼儿了。”
外婆不动如山,只管默念阿弥陀佛。老太太听不懂普通话,只觉得闹哄哄……
舅妈方艳则觉得这帮小孩惊扰了佛门清净,佛祖听不到她的祈愿了。
两个和尚摸不着头脑,众香客议论纷纷。
孟时自顾说,“我给鱼换个新手机。”
鱼立马不闹了,“真哒?!”
孟时说,“佛祖面前,怎么说谎。”
鱼高兴了,但不说,别过头去,拉刘夏,扶老外婆,“饿了,吃饭去。”
孟时把桥递到夏琴同志怀里,让她先去吃饭,对表情复杂的老和尚做一礼,说,“多谢法师开示,小子以后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老和尚手里卷起的《空禅》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孟时的头上,“但愿如是。”
孟时又从包里拿出一册封面没有字的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递过去。
老和尚接过。
【外、庭院中、众僧围观】
法明说:“玄奘,你聪慧过人,今后就在我身边修行,我将毕生所学授予你。”
玄奘(摸摸光头)说:“其实,我觉得还是想以前在执事堂好,有时间可以养养花,看看天,我背不来那些佛经。”
法明说:“你不苦学,如何得我衣钵?”
【众僧哗然】
玄奘说,“其实我要学的,你教不了我。”
【众僧惊寂】
法明(定住气)说:“你想学什么呢?”
玄奘抬头望天上白云变幻,说: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我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老和尚如遭惊雷入顶,啪把册子一合,拉住孟时的手,“你随我走,旁人莫要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