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同学们闹得差不多了,外面铛铛的敲钟声响起,老师才慢吞吞说“做不完作业的,罚抄目前所学课本一遍。”
现在是四月三十号,农历不过才三月中旬,却已经开课三个月了。
他们已经是初二毕业班的学生,七月份就要参加中考,这次放一次七天农忙节,毕业班的老师们都愁坏了,就担心影响到孩子们学习成绩。
自从七七年恢复了高考,今年又将更多中专学校名额下放到乡镇中学里来,学校里几乎人人都磨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
当然,扯这些就有点远了,因为种种原因,刚过完年还没过元宵,学校里就拉起了补课大旗,各科老师火急火燎将教科书都已经过完了,已经进入热火朝天的复习阶段。
换言之,罚抄课本,就是抄整本的代数及几何,这如何得了?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黑心老师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率先离开了教室。
还有最后一堂班会课就要放长假了,学校里空气都仿佛被这些学生娃们带得躁动起来。
没有担任任何班级班主任职务的楼岚带上几本书,装好厚厚一叠要带回去批改的课堂测试卷,锁好自己办公抽屉,确定没有遗漏的东西,这才与办公室里其他几个还没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回宿舍装上积攒了一周的脏衣服及被套床单枕套枕巾等物,包袱款款骑上半旧却擦洗得蹭亮的二八杠,晃晃悠悠出了学校。
路过镇上唯一的百货商店时,楼岚想着上个周末淑芬随口抱怨双手开裂,想了想,停下自行车,拎着包进了百货商店。
打着心疼母亲脚上开裂的旗号,很顺利地从一号备胎那里免费拿到好几盒百雀羚。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老道理,楼岚又顺便拐弯去二号备胎处“恰好路过”,推辞不过“被迫”收了个全新黑皮笔记本。
从百货商店出来后,楼岚不急着回去,反而又去粮站那边送了三号备胎一个“自己舍不得用”的黑皮笔记本,喜欢写诗的年轻女孩儿羞怯又欢喜,偷偷背着亲爹给楼岚装了圆滚滚一小布袋的白净面粉及一布兜的挂面。
“晓雯,你给我这些做什么,被你家人知道了,肯定要挨骂。”
“楼老师,这些都是我特意留下来的,才不会挨骂,我也没别的东西了,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拿的东西太粗俗。”
温文尔雅的老师担心自己拒绝了真会让女孩误会自己嫌弃她粗俗,只得无奈一笑,苦笑连连地被迫收下了。
“楼老师,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写首诗啊?上次你念给我听的那首我都会背了。”
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女孩眼睛亮晶晶的,长着些许雀斑的脸蛋都显出几分可爱来。
然而温和的年轻老师并不动容,反而谦虚地表示自己的诗上不得台面,“我就是个普通的数学老师。”
留下亲手笔迹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应付完三号,忙碌的楼老师不再逗留,带着一分钱也没花就得来的几盒百雀羚,两兜面粉挂面,骑着自行车按着铃铛,丁零零轻巧从容地穿过街道。
几分钟后,从东南边的出街口离开小镇,驶上颠簸的黄泥马路。
骑行到半路的矮子坡时,楼岚手里的百雀羚少了一盒,自行车后车座上多了一大块油脂充沛的猪肉。
爬完坡,站在高处后身望去,还能瞧见卖猪肉的铺子外面站着个扎麻花辫,身材粗壮的矮个姑娘垫着脚眼巴巴朝上面张望。
重新骑上车,楼岚感受着车后座上的重量,忽而眺望着前方沉沉一叹系统,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系统安静如鸡,懒得理他。
楼岚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蹿出去一大截,被凹凸不平的路面颠得哐哐响。
空气里残存着还没散去的声音,隐约可见几分坚毅决绝“下次我一定控制住!”
说好了要控制住自己的楼岚很快进了六大队,路边不少干活的人远远看见他回来,都会站起身笑着嗓门洪亮地打招呼。
楼岚丝毫不因为自己端了铁饭碗而看不起谁,一如往常地笑着一一回应。
一路笑谈着回了家,家里人知道他今天下午要回来,楼老太早早就在家熬着糖水等着他了,两个年纪小的双胞胎侄女闻着甜味儿,含着手指头留在家里不肯出去玩儿,就想着能跟着小叔屁股后头,指不定能喝到一口糖水。
楼岚刚到家,还没停好自行车,坐在院子里柿子树下纳鞋底的楼老太就麻溜地拍拍衣服站起身,去厨房给他舀糖水。
“妈,你给我熬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楼岚无奈地端着糖水碗,为难地看着一身脏兮兮,个头瘦巴矮小,正眼巴巴望着他的两个侄女,“还是给花花朵朵喝吧,我都是大人了。”
楼老太不乐意了,拉长着脸挥手赶两个饿死鬼投胎的孙女,“去去去,没礼貌!盯着小叔做什么!还不快出去找你们大姐玩!”
楼老大结婚八年了,到现在也才生出三个女孩儿,很不得楼老太喜欢,对待三个孙女,她自然也很不待见。
两个小女孩儿知道奶奶不喜欢她们,被楼老太这么一吼,怕怕地缩着脖子往旁边墙角躲,偏偏又因为年纪小,受不住糖水的吸引,舍不得真的离开。
楼岚看得不落忍,去厨房里拿了两个碗出来,给两个小侄女一个分了一小碗,然后给两个女孩儿看“小叔跟你们一样多,有好东西,咱们三个平分。”
所以以后有了好东西,一定要记得跟小叔平分知道不?
楼老太不喜欢大儿子一家,可对有出息又孝顺懂事的小儿子却疼到了心口里。
见到这画面,又是心疼糖水又是觉得小儿子果然心善,只能嘴上没好气地抱怨“就你会心软,给她们喝简直就是糟蹋好东西!”
还不等说完,就见小儿子自己小小的喝了一口,剩下一多半就直接喂到了她嘴边。
楼岚少见地笑出一排白牙,狭长的眼眸弯成两道月牙,俊俏白净的脸上平白多了几分傻气“娘,你喝。”
儿子是读书人,很讲究。
自从上学开阔了见识后,就坚决不再喊她“娘”,而是喊“妈”、“母亲”。
只有偶尔表达亲近的撒娇时,才会像小时候那样傻里傻气地喊她“娘”。
也因此,哪怕小儿子已经二十八快三十了,每次一听他喊“娘”,楼老太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成糖水了,自然什么都愿意顺着他依着他。
“好好好,娘喝!你大哥昨晚去水库边上摸了条草鱼回来,晚上娘给你做红烧鱼!”
“还有你喜欢吃的糖鸡蛋,这几天母鸡下的蛋娘都给你攒着。”
“最近在学校辛苦了吧?看这脸,都瘦了”
喝了糖水嘴甜心也甜的楼老太哪里知道,这所谓的亲昵的称呼,不过是她精明的小儿子根据理智计划,特意用时间一点点给她心理暗示潜移默化出来的。
五岁的花花跟朵朵仰着小脑袋,满脸羡慕地望着小叔,内心充满了敬佩与向往。
――只有小叔才能让可怕的奶奶变成爱笑的奶奶,真厉害!
小青山上,八岁的小姑娘刚发现眼前世界突变,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脚下一空,滚到被庄稼汉掏得又深又干净的耕地排水沟里,摔得头晕目眩,胸膛里一口气堵着差点没上得来。
躺在沟底,望着许久未见的干净天空,楼莲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受了自己真的重生回小时候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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