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盏茶时间后,景明帝才停了步。江怀璧看着大约是绕了一圈回来,正常来说一进门便能直接找到,可景明帝这大约是另有目的了。
“大齐皇室宗族名册一般都归于宗人?府管理,若涉及相关事项大都由礼部掌管。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一部分秘辛是放在文渊阁的。而这些能被放在这里?的,自然是外人?看不到的东西。”景明帝语气平淡,但听得出来还是异常严肃的。
景明帝将那本书册递给她,封面却是空白的。一翻开里?面字迹要比正常书小许多,密密麻麻事无巨细记录详尽。
“这是有关代王的记录,或者说,是有关北境代地的一些记录。”
景明帝掀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正看得入迷的她,适时解释:“自大齐建朝以来,这片封地便定了下来。代地偏北,气候寒冷,同北戎相连,常年收到侵袭不说,土地贫瘠,尤其以西部为甚。且北境同其他藩王无法联系,距离京都又近,在朕眼皮子底下。先帝给了代王这块封地,便没?想着他能做什么。”
“庆王如若要与?代王联系,难度相当大。但那些消息最保险的方式便是从京城送过去?,无论是可信度还是安全?性?都比其余地方高,只可惜朕从前未曾察觉。”
江怀璧默了默,那些内容已经尽数看完,遂微一抬头:“可晋王当时便是与?北戎有所联系的。”
“琢玉怕是将庆王忘了,”景明帝轻一笑,手轻轻扣在桌面上,目光深邃,“还是你?同朕说晋王谋反另有隐情的,而那背后是庆王。那些消息自然是庆王传过去?的。晋王给我?们设了个不太?聪明的局,而庆王那个局中不仅有晋王,还有所有人?。他一边帮着晋王搜集军队,一边又给你?们传信。即便未曾露面,两方却都未得罪。且京中暗里?的探子不少,于他而言传信自然简单。”
江怀璧思?路开阔起来,方才倒是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北境了,沉吟片刻道:“代王封地看上去?的确不小,但相比于其他藩王而言,势力却是最小的。且陛下召代王回京也较其余藩王次数要多,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有异心的可能性?都不大。”
景明帝颔首,紧接着话锋一转,谈论的还是代王,却已是另一方面。
“朕从小不受先帝待见,因早立了太?子,诸王与?朕之间关系都不是很好。代王于京中滞留过大约两三年时间,那两三年中也就他肯接近朕。倒也不是说因朕当时是储君而可以接近,朕还是分得清真假的。”
“当时母后丧子不久,无暇估计朕。那段时间先帝日日被杨氏吹着枕头风,又极为厌恶朕。朕年纪也不大,整日战战兢兢,也就只有代王肯宽慰朕。若说刘无意,大概是朕真的看走了眼,如今不知他何时背叛的朕,也不想去?查。而代王,许是朕这一生都难得的长辈、知己?。”
“可天家毕竟是天家。无论再信任,也都有失手的时候。代王性?子问问,一向所求不多。朕宁肯相信他是因为什么苦衷而有背叛之意。或者如若他真的算计了朕那么多年,朕一样猜疑他,会派兵平叛,会与?他针锋相对乃至你?死我?亡,可以将这看做是一场较量,朕会拼尽全?力去?守护好皇位,他也不肯能向京城踏进一步。但若他败了,朕会留他一命,当做当年的报恩。”
“但君臣就是君臣,任他多亲厚的叔侄情分,都逾越不过去?,”他看向江怀璧,入眼是她沉思?的模样,“所以朕会先一步怀疑代王,且尽快采取行动。而至此时,朕仍旧会疑他,但也愿信他。”
一个是理,一个是情,皆在情理之中。
却也有些出乎江怀璧的意料。这说法听上去?很新?颖,但并不难懂。
“庆王看准了朕的心思?,从魏家的事情冒头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试探朕。包括最后那一封信,都是毫无问题的,但由于有从前的铺垫,这最后一封是压倒代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怀璧不禁喃喃:“代王的底线?”
景明帝轻一笑:“对了。因为朕两月前写过信给代王,目的只为叙旧情,字句不离从前。代王不是没?有心的人?,也不是蠢笨之人?。以庆王这般谋算,能轻易拉拢之人?,日后也能轻易丢弃。因此代王一直不曾答应,当朕那封信送过去?之后应该很快便收到庆王的信了。而庆王最新?送过去?的信中,语言平和,却字句隐藏锋芒,皆是威逼利诱之句,代王自然心慌。这些年的那些恐慌一起涌上,便由不得他不将路看清了。”
江怀璧已大概明白景明帝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此刻目的已经达到了,代王那边也相对明晰,之后便要将所有的目标都转向庆王了。
她眸光微一凝,轻声?道:“陛下,那燕州一事既然是庆王蓄意操控,而今他目的是扰乱视线我?们也都明白,接下来我?们是战还是不战?”
“战,”景明帝微一阖眸,随即眸色愈发?暗沉,“现如今还不能让暗中发?现什么异常,但朕会从别地调兵前去?,直接拿下。君岁不是也说了,燕州这一战本就有问题,按着朕的寻常习惯处理即刻。事后顺便通知一下北戎王庭,这单个部落宣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以后若热了麻烦他都难以解释。”
江怀璧心中暗道,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方法虽激烈,却不至于打?草惊蛇。
庆王暂时还得藏好了,毕竟他暗中那些桩子可牵扯甚广。
“陛下是暂时打?算将计就计吗?我?们尽管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却是一点?头绪都无。若再来一次措手不及,不但对我?们毫无意义且损失将会更大。”她略有些担心,毕竟庆王出手一向毫无章法。
“在朝中安定下来之前,朕不会主?动出击,”景明帝唯一侧身,从一旁随意抽出一本书来,“魏家之事你?也看到了,远不止那三家,还有朝中许多不知名的大臣。朕原本以为是个查探的好机会,却不知竟是更加混乱。如若原来还能辨得清忠奸,现如今……已更难说清了。朝中有多少人?是被人?暗箱操控,又有多少人?是跟风上奏,这些都需要查清楚,可这太?难了……很有可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随翻开那本书,似乎没?什么好看的,又合上放在一旁,语气平静:“燕州那边暂时有君岁看着,但他……朕是真的不敢全?信,也不知会如何,只看着这次奏折倒还说得清楚……”
话音未落忽然戛然而止,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只是这短暂的空白总是让人?莫名觉得心惊些。
便听景明帝话锋一转,忽然问她:“君岁同你?说过多少?”
江怀璧心底骤然一沉,大约能猜测到他要问什么,开口却是:“自沈世子前往燕州以来,再未联系过,是以未曾……”
“朕是问你?君岁这些年的事情,他是否同你?说过?”
江怀璧忽然就默了片刻,可当她未曾脱口而出的这一瞬间,答案就已经明了了。
她掀袍跪地道:“说过。”
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次欺君了。可她掌心还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沁了湿意,面容沉穆。
景明帝起了身,再次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五我来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