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了气势,深深一拜:“微臣失言。”
“失言?方才可未见你有哪处失言,大有舌战群儒的本事啊……”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向前两步,居高临下声音冰冷:“抬头。”
她拳攥紧了紧,身子微直,却并未抬头。然而下一刻景明帝那只手终是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挑起她的下颌,景明帝那只手有些冰凉,亦刻意用了力。那种陌生感与胁迫感压得她几乎窒息。
这一次,她再没能像上一次那样借力躲开,亦没有任何反应时间,被迫抬头去看他。
但是景明帝却是用另一只手在她脖颈上?一摸索,一个显眼的物件已被他丢出去。
假喉结。
那东西她带了大约三四年。
脖子上?忽然少了个东西,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慌起来。
江耀庭在景明帝要对她动手时有些踉跄地扑过来,于景明帝将假喉结丢出去的那一瞬间正巧到她身侧。
他抱住女儿,几?乎是从景明帝手中抢过来一般。
再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这一生亏欠她的太多太多,这最后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护住她。
“陛下,养不教?父之过。臣教子无方,甘愿领所有罪责……”
景明帝冷眼瞧着:“父之过在于养不教??元辅何来的教?子无方,你将她教得很好,有江氏一族的风骨。事?事?通透睿智,眼界开阔,处事?妥当,便是于一众男子中亦是卓尔不群,一腔热血满怀胸襟令男儿都敬佩,巾帼不让须眉。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是女儿身。”
也千不该万不该,落到了他的手里?。
“这场瞒天过海的计谋,怕是从她出生时便有了罢。朕听闻江家长孙自小体弱多病,所以希望全压在了江怀璧身上?,这么些年怕是少不了江希行的谋划吧。这欺君本也不止江怀璧一人。”
江希行正是江老太爷的名讳。
江怀璧红着眼从父亲怀中挣扎起来,竭力稳住情绪:“如若陛下要追究,那么相应地,微臣入仕以来,有欺君者,有包庇者,便也有失察者。从科考开始算起,到朝中每一个见过微臣的人,是否都有失察之罪?”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她明显是要将事?态扩大,不仅要牵扯众多官员,更重要的是,将景明帝也拉上?。
相比较那些官员,江怀璧见景明帝的次数还是比较多的。
江耀庭大惊。从怀璧身份暴露开始,她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她向来无论什么事?都沉得住气,而此刻他看到的怀璧也一样,字句未见慌乱。
她是故意的。
果然景明帝面色沉下来,几?欲临近爆发:“江怀璧,你放肆!你如今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自寻死路。”
“陛下……”
“陛下答应过微臣,若有一日怀璧犯下大错,不牵连族人。”她截住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随后已不顾什么君臣之仪,抬首望着他。
景明帝顿时明白,她那一晚为何肯那般情愿服下秘药,并向他求这样一个承诺。
他怒极,冷笑一声:“好,不牵连!”随即向外扬声喊了一声:“刘无端!”
刘无端掌管诏狱,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无端于殿外等候,听到传唤后带着几?名锦衣卫入殿待命。
江耀庭却将她死死护在身后,分?毫不让。江怀璧被他钳住手腕,一时间挣脱不得。
景明帝道:“朕应她,不牵连族人,江家仍旧是江家,首辅仍旧是首辅。”
江耀庭死不松手:“臣不许……”
这是他自入仕以来头一次违逆圣意,头一次敢在君王面前说出这样强硬的话来。
他为首辅,他权倾朝野,他能俯视苍生。他其实从来都有与皇帝抗衡的资本,只要他想。
他甚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臣不许任何人带走她。”不能再让人伤害她。
“你视作做人底线的纲常法纪呢?”景明帝问他。
“怀璧是臣的女儿,她就是臣的纲常法纪。”
江怀璧眼眶微热。
对于这样一个自始至终将忠君当做信仰的父亲来说,这样的话已经超出他所能接受的范围了。
但是他如今是在作为一个父亲而说出这样的话。
他终于问出来:“陛下究竟如何才能放过怀璧?”
景明帝目光终于淡漠起来,语气平静:“只要朕活着,就永远不会。但是他会活着。”
也仅仅是活着。秦璟终于肯说一句实话。
江怀璧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但是看着父亲仿佛瞬间苍老数十岁的面容,也落下泪来。她用帕子先去擦拭他两颊的泪,心底只庆幸未曾将秘药的事?告诉他。
她的父亲啊。
原本他心里?只用装着那些儒学大道,装着万民苍生的信仰就好。
于官场洪流中无论如何得污浊保留初心就好。
在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心里?默念万物明朗就好。
即便不能一直纯朴良善也存有良知和底线就好。
……
她终于挣脱父亲,头一次换了手位以女子之礼,对着他行了大礼。暂且拜别。
“怀璧一直都会好好的,父亲珍重。”
她不知道如何对父亲解释。有沈迟在,其实希望一直都在。她一直没有太过悲观,她只是心疼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唉……有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