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他刚放下手里的册子,顾娇迈步进了屋。
“你……”顾承风半晌才回过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赶忙走过去将房门合上,与顾娇在八仙桌旁坐下,沉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去了那么久?”
顾娇道:“昨天回的,遇上一点事,耽搁了。”
“一点事?”顾承风抓过她的手,捋起她袖子,看着她手臂上一块又一块的青紫,没好气地说道,“这是一点事?”
过去那么多天了还有淤青,可见受伤时肿成了什么样。
顾娇将手抽了回来:“你想法子联络一下萧珩,和他说一声我平安回来了。”
顾承风哼道:“你来我这里只是为了给那小子报平安吗?”
“也不是。”顾娇说。
顾承风眼睛一亮,快说,也给你报平安!
“还有问问你最近都打听到了哪些事。”顾娇接着说。
顾承风黑了脸。
……
盛都戏楼盛行,开戏楼比开青楼更容易存活,这也是为何徐凤仙会改青楼为戏楼的缘故。
去逛青楼的都是男人,然而来听戏的却男女不忌,甚至若是戏文好,就连宫里的公公们也会前来捧场。
内城管得严,又容易碰上熟人,久而久之,外城成了客人们的不二之选。
这几日,顾承风还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最近盛都热闹了不少,太女回来了,一些在外游历修行的世家弟子和幕僚也回来了。单我知道的就有凤家的清风道长,韩家韩世子的师父齐煊。”
顾娇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齐煊?唐门的那个齐煊吗?”
这下,换顾承风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顾娇哦了一声,道:“和他交过手。”
顾承风一惊:“你、你和他交手?你是被他打伤的?你没残吧?那家伙可不是好惹的!据说武艺极高,是个连国师殿都要礼让三分的家伙!韩世子为何能成为盛都这一辈的第一高手,全是齐煊的功劳!”
顾娇摇头:“没有,他没伤到我,只过了两招就走了。”
顾承风困惑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齐煊?”
顾娇道:“南师娘说的,南师娘认识他。”
顾承风与南师娘接触这么多次,大概也明白对方是个有来头的,他好奇道:“南师娘到底什么人啊?”
“齐煊从前的师妹。”顾娇如实说。
顾承风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
齐煊从前的师妹,那岂不是也是唐门出来的?
丫头,你到底给顾琰找了一对什么样的师父师娘啊?
顾娇暂时没接触到凤家人,对那位清风道长自然没太多兴趣,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齐煊:“齐煊竟然是韩家的幕僚。”
也好。
一丘之貉,日后打起来才不会不好下手。
想到顾娇离开盛都的原因,顾承风问道:“你上次说要去确认一件事,确认了吗?”
“没有。”
她没见到太女。
顾承风:“与萧珩有关?”
顾娇:“嗯。”
哼,他就知道,这丫头为了萧珩不要命的。
顾承风正色道:“我不管你这次有没有平安回来,下次都不要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太女不可能对付得了太子的。你知道太女为什么突然回盛都了吗?”
顾娇摇摇头。
顾承风道:“其实民间有不少传闻,有说大燕国君是想处死太女的,也说说大燕国君是想赦免太女的,更有甚至传出了国君亲口叫她太女的消息,都是假的!是太女自己要回来的!”
“她自己想回就能回吗?”如果顾娇记得没错,太女似乎是被圈禁在关山守皇陵了。
“当然不是。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来的内幕消息!”顾承风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女……失忆了!”
……
大燕皇宫,西南角一处僻静而杂乱的小道上,一个挎着一篮野果的小宫女踩着落日余晖,气喘吁吁地走向一个衰败破旧的寝殿。
这里曾是大燕皇宫最门庭若市的地方,如今却连门可罗雀都算不上了。
小宫女来到门口:“太……”
刚说了一个字,意识到这称呼不对,改口道:“三公……”
还是不对。
在皇宫,稍有不慎便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小宫女想了想,只得叫道:“主子,晚膳我领回来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
小宫女壮着胆子跨过门槛,来到杂草丛生的前院中,杂草不知多久没修剪过,已经半人高了,草丛里不时飞快地窜过一个什么,不知是野猫还是老鼠。
小宫女脸都吓白了。
她是今年新入宫的宫女,就因为没给掌事姑姑孝敬,结果被分来了这种地方,伺候一个早已被废黜的前太女。
外头都说是国君将太女召回来的,这么说倒也不错,但召回来的原因不是国君终于想起这个太女了。
而是太女前几日在皇陵遇袭了。
听说那伙刺客把桥都给砍断了,就是为了不给太女逃走的机会。
太女坠入湖中才逃过一劫,只是没想到被救起之后的太女竟然失忆了。
不仅如此,那伙人穷凶极恶,竟把皇陵都给破坏了。
若单单是一个废太女遇刺,国君兴许还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可毁坏皇陵如撼动大燕龙脉,国君雷霆震怒,为了调查事件的真相才把太女召回了盛都。
太女身边的下人都去接受盘查了,没人伺候才把她这个新入宫的小宫女派遣到这里来。
这里是三公主被册封为太女之前住过的寝殿,太女勾结轩辕家谋反的罪名被坐实之后,太女身边所有人都被处死了。
小宫女住进来后半夜都不敢起床,生怕一不小心碰上哪个亡魂。
“主子……主子你去哪儿了?主子……”
小宫女没找到太女的人,急得都冒汗了。
“不会出事了吧?虽说是个废太女,可要是真出事了,我也得跟着陪葬啊……”
小宫女着急上火寻找的太女此刻正坐在附近的一处凉亭中。
凉亭建在一座矮小的山坡上,东西南三面被凭栏围住,北面是十多步台阶。
亭子有些高,因此视野开阔,风也极好。
亭子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穿着陈旧朴素的民间衣裳,一头青丝以一支木簪斜斜地挽在脑后。
只看衣着打扮,她与民间女子无异,可偏偏,她是这大燕皇室的前太女。
“听说皇姐回来了,孤本该早些过来探望皇姐,只是这几日公务缠身,还请皇姐见谅。”
说话的是她对面的男子,不到四十的年纪,嘴上叫着她皇姐,不过看上去却并不如她年轻。
“听说你是太子了。”她说。
太子笑了笑:“是,皇姐被废之后,父皇册立了孤为太子。”
“哦。”她微微扭头,望向侧面的一座座宫殿以及一个茂盛的果园,“那里什么时候有个果园了?我记得是个荷塘来着,是我让人挖的。”
太子和颜悦色地说道:“父皇下旨让人填平了。”
“哦。”她又哦了一声,垂眸道,“我很喜欢那里的荷花呢。”
太子说道:“皇姐,你看,从前的事你还是记得的。”
她微微摇头,语气轻柔地说:“我只记得十七岁之前的。”
“是吗?”太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淡淡喝了一口,“那皇姐还记得什么?”
她的视线望向更远处:“记得母后和舅舅,还有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大表姐、表弟还有表妹他们。”
太子深深地看着她,说道:“母后薨逝了。”
她轻轻点头,像是麻木,又像是认命:“嗯,新来的小宫女和我说了。还有轩辕家也不在了,我是孤家寡人了,父皇也不宠我了,我在宫里要小心一点,不然随时可能没命。”
太子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皇姐快别这么说,你还有父皇,还有孤。”
她轻声道:“韩母妃对我很好,二弟你也对我很好。”
太子笑了笑:“都是应该的。”
她不接话了,继续欣赏宫里的景色,好像离开太久突然回来,就有些看不够似的。
挽风拂过她绝美的脸庞,让人嫉妒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雕刻的痕迹。
太子屏退了在台阶上守着的太监与宫女:“你们都退下。”
“是!”
宫人们退避三舍。
落日的余晖照进她的眼底,她一双美眸仿佛有一片遗失的星海银河。
就是这双眼睛,这双与轩辕家的血脉一模一样的眼睛,即便不动怒,也让人无形中感受到一股宛若来自灵魂的压力。
“皇姐。”太子叫她。
她却并未朝太子看来,仍旧是欣赏着自己想要欣赏的景色:“你今天的话有点多,我想看风景。”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容一收,淡声道:“皇姐你真的失忆了吗?”
她叹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太子忽然一笑:“并非孤不信,实在是皇姐遭遇的事太过匪夷所思。皇姐,这里没有旁人,你大可不必与孤遮遮掩掩。”
她说道:“我没遮掩。”
太子冷笑:“是吗?那适才孤问皇姐还记得什么时,皇姐说了自己的母亲,说了自己的母族,却独独没提及自己唯一的骨血。皇姐,你难道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忘了吗?”
她摇头:“我说过,十七岁之后的事,我都忘了。”
太子站起身来,隔着石桌朝她倾过身子:“皇姐忘了,那不如孤这个做弟弟的来帮皇姐回忆回忆。皇姐,你十七岁那年突然从燕国消失,之后你与人有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叫……”
“我想起来了,叫皇甫庆。”她微笑着说。
“不。”太子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他叫萧珩。”
她没动。
“看来皇姐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子笑了笑,直起身子,“天色晚了,孤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走出凉亭,就要迈下台阶时,他突然顿住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漫不经意地笑道,“见面礼忘了送给皇姐了。”
他踅步回来,从怀中逃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放在桌上。
是几块从地上捡起来的肉脯,正是萧珩掉落的那些。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份见面礼,皇姐可还满意?”
“等等。”
在太子即将离开凉亭时,她出声叫住了他。
太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皇姐是突然想起什么了吗?譬如哪些事该与父皇说,哪些事不该与父皇说?”
她含笑摇头:“都不是,我只是想起来,我也给你带了一份见面礼。”
言罢,她缓步来到太子面前,冲太子莞尔一笑。
下一秒,她伸出手,一把将太子推下了陡峭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