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旻言起身,抓住挂在椅后的狐皮大氅,往身上一披便冲出院子,喊了声“梁湛”。
话落,梁湛很快现身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应道:“臣在。”
时间紧凑,魏旻言并不打算多说废话,撇开了原因以及目的,径直说道:“你立刻领着亲兵把守着东宫,记住,片刻都不许离开。”
他顿上一顿,语气里包藏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什么都可以退让,唯独她,千万要保护好。”
方才魏旻言步伐跨得极大,姚思浅压根儿就跟不上,好不容易追上去的时候,两人已经谈妥了。
她不禁轻声问道:“要去哪?”
声音细小,听起来怯怯懦懦的,魏旻言没忍住皱了皱眉,“金龙殿。”
“哦。”姚思浅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而后极其自然地挨近几步,走在他的身旁。
她的小动作,看得魏旻言很是无奈。
小姑娘现在连征求他的意见都省略了,仿佛他走到哪儿都应该带上她。
魏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拿出比哄孩子更多的耐心道:“念儿,听话。”
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让姚思浅黑亮的瞳孔忽而紧缩。
他那沙哑,又带了点儿压抑鼻音的嗓子,不断在她耳畔回响着,似牵不断的藕丝缠缠绵绵。
不待姚思浅反应过来,魏旻言又继续说道:“事情没有那么巧。这回南方的灾情很可能是个幌子,只为用来牵制众人的注意力。而背后真正的目的,是借机操纵北芩那群战俘。”
姚思浅听后,神智尚是清醒,便问道:“所以,你认为我待在这儿会更安全?”
她这话儿难免有些明知故问。
魏旻言唇间溢出一声轻哼,其余半个字都未多言,直接转向梁湛说着,“护送太子妃进殿。”
姚思浅广袖一甩,在半空中划开飘逸的弧度,散发着香。
她不待人请,掉头便往回走。
然而,刚迈开没几步,又忍不住回眸凝视着魏旻言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拐弯的地方。
梁湛自是看得出她不舍,正想劝说几句,却突然见姚思浅转头面向自个儿,口气温和而坚定,“梁侍卫,敢问一句。”
“东宫的亲兵认得是人,还是虎符?若我手执左半个符,可否指挥这支军队?”
闻言,梁湛心下一凛,不自觉拔高音量地道:“娘娘!万万不可啊!”
姚思浅抬起头,盈亮的双眸毫不退缩地与他直视。
她这直白的目光,看得梁湛心里一阵发虚,不由撇开了头,嘴上却迟迟不松口。
半晌,姚思浅终于放柔声音道:“我也清楚女子持兵符不易让人信服,但是……”
她先缓缓气,才郑重地开口,“正如殿下方才所言,东宫这儿相对是比较安全的。对方不会耗费过多的兵卒,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所以这些守军已是足够。”
“可殿下那边不同,比起我,他更需要你的帮助。”
梁湛听后,坚韧的身躯几乎不可抑制地震了两震,显然没有料想到面前这娇气的小姑娘,能说出这般思虑深沉的话儿。
她究竟知不知道情况有多危急?若是兵临城下,她可否维持镇定?叛军的手段那样凶残,她有办法应对么?
饶是梁湛心中再多疑问,也禁不住姚思浅又一次软声说道:“梁侍卫,算我恳求你,别让他涉入半点危险。”
小姑娘咬着唇,别说落一滴泪,清澈见底的眼眸甚至连丝毫水雾都没有,压根儿不像殿下口中时常念叨着的爱哭包。
见状,梁湛顿时对眼前这位太子妃彻底改观。
从前他总觉得,自家殿下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尖尖上,捂着疼,可太子妃却无法给予相等的回报,实在不值。
作为行动派,梁湛甚至忿忿不平地跑到魏旻言跟前抱怨过。
然而,魏旻言听了却只是勾勾唇,好心情分毫不受影响。“感情这种事儿要的不是回报,而是回应。”一顿,“况且……”
“人家一个小姑娘,把一辈子托付给我,难道不是最好的回报么?”
梁湛怔怔片刻,总算是慢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眉目一凛,语气认真地说道:“东宫的亲兵不同于普通军队,比起兵符,更以殿下的旨意为尊。娘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即便殿下不吩咐,他们也会拼上性命护着您。”
姚思浅颔颔首,又转身向红杏叮嘱道:“让奶娘把鑫哥儿和蓉姐儿抱来,快点儿。”
另一头,由于事出突然,宫人尚且来不及备轿,魏旻言只得一路疾行。
他长腿跨着大步,口中也没闲着,仔细张罗道:“你即刻拿着本宫的令牌出宫,给康王捎个口信,让他领军护驾。接着,再去通知英国公府上……”
“诶,奴才谨遵殿下意旨。”
小安子顾着低头赶路,竟浑然未觉前头的男子已经戛然止步。冷不防地,用额头撞上魏旻言宽实的后背,吓得他几欲当场跪下地去谢罪。
“哎呦,殿下……”
魏旻言陡然将目光移向远处,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半晌,他忽地调转脚步,硬生生转往反方向去。
“殿下!”
小安子脚步刚提起,却见魏旻言猛然回头,凛冽的面容仿佛霜雪扑面般,冷漠,不近人情。“赶紧去,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后来的那段时间里,谁也不知道魏旻言到底去了哪。
可等他终于到达金龙殿的时候,情况已是刻不容缓。
灯火通明的宫殿,弥漫着紧张的氛围,却无一人敢打破这片窒息般的沉默。
过了许久,周瑞海才鼓起勇气上前。
然而他的小腿发沉,仿佛绑了千斤重的石头似的,每个步伐、每个停顿都显得无比艰难。
没走几步,周瑞海突然跪倒在魏旻言脚边,声音带着颤抖,“殿下!请殿下恕奴才直言!”
“御医方才来过,说……说是皇上的龙体至多拖到今夜子时。”
闻言,魏旻言紧紧地闭起双眼,像是在隐忍着内心的愤恨。
他眉头深锁,像打死的结,额角的汗珠亦明显可见。
再睁开眼的时候,阴冷的视线扫过伫立在旁的江茹诗。
后者在见到他的开始,便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改动过。这会儿感受到他凌厉的视线,更是直接跪了下来。
江茹诗当时入宫,虽怀着让皇帝和江妃以命偿命的打算,但对于太子夫妇却始终抱着歉疚。
思及此,她不顾身份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才仰起下巴来,“妾任凭太子殿下处置。”
赶在这个当口,魏旻言自然没有多余的功夫与她算帐,随即扬声喊道:“把人押走。”
只是,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魏旻言压低嗓子,缓而沉地说道:“你可知道,自己这是为他人做了嫁妆。”
江茹诗愣了愣,却是茫然地问出声,“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探子慌慌张张地奔来。
他急得满头是汗,却腾不出手来擦拭,一路高喊着,“反了,寿王串通任将军谋反了!”
江茹诗目光错愕,显然尚未从这道消息带来的震惊中缓过心神。
而魏旻言已经拨开人群,走到探子的正前方,语气略沉,“任帆的军队如今到哪?京中百姓如何?”
小探子颤巍巍的,因恐惧而有些话不成句,“兵……兵临京郊,眼瞅着到京城也不过再一刻钟的路程。”
他语气微顿,声音越发飘忽,“百姓们本来是背着包袱,四处逃窜的……”
听闻小探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倒让魏旻言抓紧了重点,问道:“本来,嗯?”
“本来是这样没错,但后来英国公世子带着三五个交好的世族子弟,出动府中精兵挡在城下。”
“那些个为首的全是书生,压根儿就打不过任将军率领的将士!世子爷便玩弄着各种伎俩,绊住对方的脚步。”
讲到这里,那探子已是泪水纵横,情难自禁。
“世子爷说,捍卫家国这件事不分贵贱,也不分文武,打动了不少人民的心……”
魏旻言听罢,明显一怔。
仅凭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能够抵挡得住敌军的进攻?这分明是在为他争取调兵的时间啊。
仔细一想,魏旻言忽然发觉这件事有些古怪。
谋反的是寿王,可他自始自终都没有露过面,莫非……
姚思浅敛下眼眸,目光落在儿女熟睡时恬静的侧颜,一切静好。可她仍旧高高悬着一颗心,无处安放。
突然之间,窗外响起刀枪剧烈碰撞的声响,鏦鏦铮铮。
伴随着武士粗鄙的喊杀声,激起开战的火花,朝着四面八方飞溅而来。
姚思浅瞪着惊恐的双眼,顿时变得呆滞。
红杏出声叫唤不知几次,才逐渐将她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娘娘,咱们现在该怎么是好?可要派人去金龙殿通知殿下?”
“您得尽快拿个主意啊,娘娘!”
姚思浅沉吟良久,再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势。
“红杏、青桃,你们听好了。”
“等会若是情势不对劲,你俩便偷偷带着鑫哥儿和蓉姐儿从暗道中离开。”
红杏听后,赫然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武器交锋的声音近在耳旁,仿佛还能想像到战况的惨烈。
姚思浅咬了咬牙,一路推搡着红杏往里边靠,嘴上仍不忘解释道:“魏旻德称帝的前提,便是除尽嫡亲的血脉,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鑫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