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比上一次,毕竟要让女孩儿远离家门。必然要魏文昭心思清明时,仔细掂量其中利弊。
而魏文昭新任户部侍郎,既要熟知户部运行,熟读以往卷宗,还要理顺人情关系,给自己树立威望,正是忙碌的时候。
青娘倒不是关心他累不累,就是担心他累的话,心情烦躁直接拒绝,因此褚青娘没有晚上去找,而是等魏文昭休沐。
思云这边依旧没找书童,童儿跟着哥哥一起去新学堂读书,两兄弟都由松年照顾。新先生青娘也了解过风评很好,两个儿子暂时没什么可担忧的。
唯一就是思颖,依旧三两天跟着吕氏出去,用思颖的话说,当然得带她出去,要不然永嘉伯夫人的贤名儿,从哪儿来?
到底见得少,看事情狭隘。青娘微微叹气,将小一块湿润绸布浸在米汁儿里上浆。院里一盆米汁儿,旁边几摞四寸见方各色绸缎面料,海棠树下一块块木板,粘着已经上浆的面料。
看那些形形色色质地各异的花色,只怕京城中下档花色,这里都有了,也不知褚青娘费了多少功夫、心思。
“哎!”谭芸芬的怒骂声在院外响起,“贼眉鼠眼,天天在门缝里打量什么呢?”
被骂的是花园一个粗使婆子。因为府邸骤然变大,原来下人不够用,吕文佩新买许多仆役,这些仆役良莠不齐,这个粗使婆子就惯爱探头探脑,扯些闲是非。
褚青娘在院里动作依旧不缓不慢,行云流水一样,新丝绸清水里来回漂一漂,然后上浆仔细用手抹平在木板上。
就算有人偷窥,也不会知道她在做什么。
外边谭芸芬骂完人,进来闩上院门,转眼就变成满脸喜色,一阵小旋风似的刮到青娘身边:“奶奶,家里来信了!”
压低的声音,探宝一样的动作,谭芸芬压不住嘴角笑意,从怀里神神秘秘掏出一封信!
青娘见了也是一喜,算日子第一批茶叶要到货了。清水洗干净手,妞儿踮脚递上毛巾,青娘擦干净手揉揉妞儿脑袋,才接过信。
展开,是流畅有力的笔迹:家主台鉴,仆望焕于八月初一起航……
第一笔大单生意,合着褚家所有本银!就算谭芸芬不懂做生意,也提心吊胆的盯着主子脸色,生怕看出半点不好来,帕子捏得太紧,手指尖血色褪尽只剩下雪白。
身体焦急前倾,张嘴想问一句:主子怎么样了?偏偏嗓子黏了浆糊一样,发不出声。
褚青娘含着浅笑,从头看到尾,再从头看到尾,看的谭芸芬心脏几乎不会跳!
笑容像春回大地,春色一点点蔓延,褚青娘眉眼间喜色一点点亮起来:“这封信是三天前从官驿递来的,茶叶成色比想象中好……”
喜悦像见了春雨的草,在土地上疯狂扎根发芽,青娘几乎眉飞色舞:“陆家有一批去年积压的陈货没法处理,直接随船过来。”
这批货不用本银,陆华安随船派着管事给了底价,事成青娘抽三成佣金,或者底价给青娘,赚多少是青娘的本事!
谭芸芬有些傻:“积压货不好卖吧?”还是去年的。
旁人不好卖褚青娘却一样,一个多月,她逛遍了京城所有中低档丝绸铺子,太了解他们出货方向。
褚青娘目光从手边一摞摞面料,到海棠树下形形色色上浆的面料,神色是指点江山的从容:“这笔银子我赚了。”
说动就动,留下谭芸芬继续浆晾面料,青娘换上利落衣裙急匆匆出门。商场如战场,她得出去给自己的货物留下战场。
白天在外谈预约,晚上浆好的面料,一片一片粘在空白册子上,下边是历年大约出售数据。整理出厚厚的一册、两册、三册、四册……
这是青娘心血所在,记录了京城三年流行趋势,还有她自己对时兴方向的分析看法。这些厚厚的册子寄往陆家,在不久的未来将会变成巨大财富,几乎一统京城中下丝绸流行趋势!
第四日魏文昭休沐,褚青娘没再出去,而是辰后去书房找他。
魏文昭的书房在二进院子,正面三间上房。正厅四扇门屋里雕梁深栋,迎面雕花桌太师椅,地上暗蓝腾云麒麟纹地衣,两下一溜儿四椅三几,铺着清一色薄薄墨绿金绣垫儿。
正厅已然开阔,却还打通暗间,只用半截文玩架子隔开,里边靠墙有书架、书桌,摆着些律法、史记、地理图册之类。这是魏文昭和朋堂心腹会见的地方,另一间则是茶水房。
这三间房魏文昭平日很少用,起居多在西厢,门前荫着柏树,屋里衣裳、茶具、笏板……一应随手东西。
小厮进来禀报时,魏文昭正箕坐罗汉榻,靠在小几上翻往年旧卷宗。听说青娘找他,想了一会儿放下卷宗,随手披了外衣下榻:“请她东厢奉茶,本官随后就到。”
东厢是魏文昭平日待客的地方,青娘听了微微一笑,对小厮道:“有劳。”
小厮也是奇怪,一边带路一边琢磨:怎么自己家姨娘去会客的地方?难道自家姨娘是客人?
可不就是当客人么,青娘在屋里亭亭站了,四下打量:一侧靠墙列着条案,条案上月台小几,供着香炉三事儿。墙上几幅字画点缀,花架养着绿油油十八学士、罗汉松之类。
南墙主位,两下靠墙摆着,曙红撒梅花缎面垫子。
魏文昭穿着外袍负手进来:“你找本官什么事?”
青娘回身微微欠身:“为了颖儿。”
“坐吧”说完魏文昭率先在主位坐下。
青娘走到窗下位置落座,丝帕捋了捋,双手交叠在膝:“我想送颖儿去怀安。”
“做梦”魏文昭淡淡吐出两个字,看了眼坐姿端正的褚青娘“不过本官知道,你总有许多理由,说吧,这次理由是什么?”
青娘将要开口,听到门外嚓嚓衣料声和脚步轻磨声,闭上嘴等小厮端着托盘,给两人送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