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的日子忽然平顺,甚至热闹起来,犹如一锅许多年没动的水,现在却烧出许多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魏文昭频频在后宅走动,各种小物件,小玩意儿流水一样送进映霞苑。主院也没冷落,虽然东西不多,但吕家又有两名优秀子弟出仕,吕家长兄特意上门登谢,主院也是许多年没有的热闹。
不仅如此,老爷似乎和东院夫人修好,不但和夫人一起开花宴招待客人,替大小姐相中未来夫婿,还替东院夫人打理三子珍诸事。
沉寂许多年的伯府,似乎活了过来,连下人们都敢说笑打趣了。
魏奇穿过夜空下的二进院子,从黑黢黢松柏下走进魏文昭书房。书房里烛台上的蜡烛,剩下不过寸许,长长的蜡油在烛身凝成柱子,底座更是流了一大堆蜡油结成块。魏奇将新蜡放在烛台边,回头走到伏案忙碌的魏文昭身边。
魏文昭手边厚厚一摞文书,细看是吏部公文,已经处理完用镇纸压着。还有几本长长暗蓝色封皮的账册,是三子珍账目,而魏文昭正翻着另一本账册,一行行看着,时不时拨几下手旁算盘。
魏奇看的心疼:“老爷何必亲力亲为,咱们府里养的有钱粮师爷,让他们做也一样的。”
魏文昭放下笔往后靠到椅背,抬手拍拍自己肩膀,魏奇会意连忙上手匀速按揉:“白日与人周旋已经诸多辛苦,夜里也有繁多公务……”一边说一边手上慢慢加力,魏文昭脖颈肩膀,筋肉很有些僵硬,不用力揉不开,“老爷连每日饭后散步都取消了。”
魏文昭虽然有些疲累,眉眼却显出几分温和:“你不懂。”
你不懂,现在不是小儿女时候,几句情诗一枝桃花,就可以让青娘心甜如蜜凤眼弯弯。经过那么多岁月,孩子都已经慢慢成人,想要打动青娘,就要拿出诚意来。
魏奇敛目掌心一下一下,慢慢用力在魏文昭肩膀按揉。心道,不懂得不是我,是您,褚娘子眼看是不会回头的,老爷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您的体贴、耐心,还不如用给吕夫人。
可是魏奇不会再劝,很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不得已。就好比他早该成家了,可他一年年蹉跎,各种各样借口,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合适。
不是不合适,只是他没法忘记发妻,女儿惨状罢了。
他不劝魏文昭,是因为他知道,老爷动情,不碰得头破血流,是不会停下来的。
“对了”魏奇想起另一件事“京里这几日隐隐有风声,说咱们家大小姐说定了文安侯府。”
魏文昭没有睁眼,依旧阖眸养神,只是轻轻叹息:“青娘还是不放心我,所以才放出这种风声,随她吧,反正再过两日就是八月,文安侯府的媒人就该上门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比文安侯府媒人更早上门的是‘永嘉伯大小姐,私会逢春堂少东家’的谣言。
玲珑坊丁掌柜,亲自上门找褚青娘,神情十分凝重:“东家,这谣言有鼻子有眼,连大小姐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幂蓠,领着如意,傍晚几时几刻都说的一清二楚。”
褚青娘腰身还不显,只是少了往日流线之美,她坐在桌边食指拇指微微搓动。丁掌柜说的日子时间,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一日许松年从沧州提前两日回来,她惦记思云留下说话,偏偏逢着京城和郊区,许多地方爆出孩子出天花,思颖就自告奋勇替她送药到各药房。
后来天花之势遏住,褚青娘不愿女儿出风头,就把这件事压下来没有声张。
“东家,这件事是威武侯府二小姐,亲自来店里悄悄告诉小人的。”丁掌柜满脸愁色补充,这不是要大小姐命吗?
也就是说,这件事在勋贵中已经私下传开了,以至于最和气生财威武侯府好心相告。褚青娘思量清楚,抬眼微笑道:
“这件事姑且不论,估计这几日铺子生意会大打折扣。”
谁说不是呢,丁掌柜忧心,实在恶名难背啊!
褚青娘微笑道:“玲珑坊做到今日不容易,不能让另外两家借机东山再起,你回去后推出最新最华丽的那几款,就说中秋在即七折回馈。”
“七折就没什么赚头了。”丁掌柜苦脸,那几套首饰是大小姐,和工匠师傅一起商量、画图,研究好些日子,准备中秋震撼京城的。
褚青娘微笑:“伙计和师傅、店铺的提成不能少,咱们赚客不赚钱。”
店铺的提成就有丁掌柜一份,也就是说推荐出去,他们下边的该分多少分多少,只是生意的风险东家一力承担,利润却几乎没有。
丁掌柜心里百感交集,他也是半生磨砺,可见过的东家中,有褚青娘这般大气稳重的,竟是独一份。
“东家放心,小的回去一定将店里弄得热热闹闹,绝不显出半分颓废来。”丁文一抱拳弯腰神色恳切。
褚青娘笑容溢出一点轻松,继续吩咐:“凡是买了贵重物件的,给他们身边小厮,丫鬟、妈妈,酌情送些小玩意儿。”
这个送东西大有猫腻,搞不好会被底下人黑吃,青娘想了想定下规章:“大约价值主子物件半成。”
“是”丁文一抱拳应了,却有些不明白“东家这么做的意思在……”
褚青娘笑:“主子们去哪儿,常受下人左右。”
“哦……”丁文一恍然大悟,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小的明白该怎么做了。”
褚青娘笑脸,目送丁文一斗志昂扬出去,等人出去脸色变得平静:“去请大小姐过来。”平静中夹着三分冰雪之怒,这样龌龊的手段!
“娘,怎么了?”不一会儿,魏思颖轻快的掀帘子进来,脸颊红润笑容明快,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褚青娘笑着站起来,握住女儿手让她随自己到里间,一起在罗汉榻上坐下,慈爱的目光,在女孩儿花瓣样脸上留恋:“颖儿,不知什么缘故,有人坏你名声。”
魏思颖笑容还在,眼神却有些疑惑,一点点理解话中意思后,笑容慢慢凝滞。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慌乱中扇了几下翅膀,不过很快安静下来。
魏思颖漾起一点笑容,神态轻松安慰尚在孕中的母亲:“名声这种事,虽说在人口中,可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女儿行的正坐得端不害怕。”
可舌头底下压死人,褚青娘温和的替长女,将腮边垂下的发丝掠到耳后:“这件事,娘必然为你正名,只消请逢春堂少东家,京城各药行掌柜、东家齐聚一堂,共同声明即可。”
“只是……”
褚青娘话没说完,魏思颖却已明白前因后果:“原来是说我和逢春堂少东家,这事儿倒也简单。”
按住褚青娘的手,不让娘再费心,魏思颖笑道:“母亲的担忧女儿明白,文安侯府要是因为这事,觉得女儿有瑕,不嫁他家便是。”
说完魏思颖褪去小女儿娇美甜态,冷漠到:“求全责备便是见识不足,百年侯府沽名钓誉不过尔尔。”
这话没错,可褚青娘心里还是担忧,孩子总把事情想得简单,文安侯府虽然在京中不是多么重要,可它名声确实最好,若果被他们退了……
“夫人”春桐打帘子进来,“诚意侯府世子夫人来了。”
邓文兰?这个时候来,是送定心丸,还是……母女两互看一眼,都在眼中看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