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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洪涝(1 / 2)


然而在这份奏疏送往京城之时,伍经义和宿州长隔着一层雨幕,李玄愆那张素日里凛若冰霜的脸,此刻映入温梓童眼中,却是出奇的温濡。

只是雨势来得太猛,那纸扇难以为继,很快便被砸出了几个窟窿。雨水汇聚成流,顺着窟窿哗啦流到温梓童的脸上,激得她阖上了眼。

而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攥入掌心,牵着她往一旁跑。

慌乱中温梓童睁开眼,视野内却是迷蒙一片,猜不出李玄愆这是要带她去哪儿,只胡乱的跟着他的步子。

跑出没多远时,她依稀听见贤妃身边的那位宫人大喊一声散了,让大家都去配殿避雨。只是配殿离此较远,路上还有一段好淋。

转眼间,温梓童便被李玄愆带着入了一个室内。

她慌忙擦拭了两把脸上雨水,才往四周看去。只见屋内灯火通明,不过造型与陈设却同其它宫殿大不相同。

思忖片刻,她回头看着李玄愆,忐忑的问:“这里是瞻月塔?”

李玄愆温静的点了下头。即便他的头发与袍衫也皆湿的不成样子,可那股子矜贵之气却好似从骨子里透出,分毫一点不受外界所扰。任邋遢成何样子,也不显半点狼狈。

“殿……殿下为何带臣女来此?”温梓童将一双眼儿瞪得又圆又亮,她很清楚瞻月塔不是闲人可入的。便是上辈子李桓做了皇帝,也不曾违背先帝遗训,擅自入内。

李玄愆嘴角噙起一丝暖笑,垂着眼帘并无避忌的看她:“因为这里最近。”

“可是这里……”才要继续追问下去,温梓童却突然收了声。眼神飘忽了下,浮上一股子心虚。有些话还是不多言的好,毕竟以她眼下的身份和年齿,不该知晓那么多宫中之事。所以不妨糊涂些。

见她欲言又止,李玄愆却笑着问:“这里如何?”

温梓童低下头去,拨浪鼓似的用力摇了几下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福了福身子,借着谢恩岔开话题:“谢四殿□□恤照拂。”

李玄愆连忙去扶她的胳膊,让她免礼。

她身上的衣衫湿透,纱袖也贴裹着手臂,他扶上她的小臂时,只觉得那腕子纤细的仿若柳枝,稍不小心一折即断。不禁心下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热浪,就如强者对弱者天生的怜惜。

温梓童都起礼了,却见李玄愆的手还握着她不放,不免泛起羞赧的抬眼看他。李玄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收回了手,只目光却依旧黏在温梓童身上,亲眼目睹着她脸颊上的粉云盖过湿气。

上辈子温梓童虽作过人妇,却也不曾被人这样直勾勾的看过。为人妻时,李桓没给过她多少关注。李桓崩后,更是没什么人敢直视她。

如今被李玄愆这样逼视着,她心下彷徨,眼中局促,一双手默默的绞着帕子,恨不得要将那丝线绞断。

上辈子从不曾体会过的少女羞怯,此时此刻却是深深体会了一把。

她这些不安的小动作,自然也落入到李玄愆的眼中。

他眼前的温梓童,已不再是那个大燕朝垂帘秉帘的母后皇太后,只是一个堪堪及笄,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他这样直接的眼神,无疑会吓到她,令她内心慌乱。

只是说来也怪,他明明是有些心疼的,也想收敛一下自己的直白,好让她不那么窘迫。可是却又无比喜欢她眼下的样子,莫名的可爱,莫名的令他窃爽。

这便是女儿家的害羞?

出于化解气氛的尴尬,温梓童没话找话道:“殿下,待过会儿雨势稍收,臣女便先行离开,知会中官取了伞来此接您。”

可李玄愆却并不接她话茬,只将她扫量了一下,平静道:“温姑娘,你的裙衫湿了。”

温梓童将将缓解的情绪,顿时又被他这句话给拉了回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的衣裙,她的头再也没勇气抬起。若不是怕僭越无状,她倒想背过身去,离他远远的。

谁知李玄愆却率先转了身:“请随我来。”

温梓童立在原地怔了片刻,见李玄愆已提步往木梯走去,只得也跟上前去。随着他盘旋拾阶而上,直上到了瞻月塔的最顶层。

塔体拢共七层,每上一层都较前一层面积缩小许多,顶层时已是仅相当于一间普通的闺房大小。

攀登的一路上李玄愆缄默不语,温梓童也不敢多问什么,只跟在他身后走。如今到达了顶层,她还是不懂他想做什么,只懵懂的看着他。

李玄愆用眼神示意了一张木椅,“温姑娘就坐在那处吧。”

原本在一位皇子面前,温梓童是不敢自己先坐的,可李玄愆命她如此,加之一路爬上来确实腿都累的发颤了,便听话的点点头,然后坐在了那张木椅上。

这层面积虽不大,却与下面配置相同,也是在塔屋的六个角落里分别摆置了一盏烛塔。只是因着空间褊狭,八层蜡烛的烛塔上只点了最上的四层。

李玄愆走到其中一盏旁边,拾起一支燃着的蜡烛当引火,将下面几层的蜡烛也悉数点燃。之后又走到另外几边,如法炮制,很快塔屋内不仅明亮无比,也暖和了许多。

他又将其中两盏搬至靠近温梓童坐着的地方,离她不远不近,既有烤火的烘暖之意,又不至于太热。如此很快便将身上湿凉的衣衫,烘烤出一些温度。

温梓童悄悄往一旁看坐在另一张椅子里的李玄愆,见他正探着一双手在身前的烛塔上烘烤,心下不免有些懵怔。

上辈子她就不知李玄愆是何时看上的她,迷迷糊糊就得知他情根深种。这辈子不过是初见,且还是她错漏百出的一日,他居然待她这般上心。

她细眉微拧,突然有些好奇他上辈子到底是看上了她什么?眼高于顶的议政王,总不至于肤浅的仅仅是沉迷于一副皮相吧!

窗外风雨如磐,没有半分要收歇的意思,与塔屋内的融融暖暖全然是两副天地。

原本温梓童只是偷偷的看上一眼,可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儿,直到李玄愆也抬起眼皮来看她,她这才回过神儿来,匆匆收了视线。

却是迟了。

“温姑娘,你若是想看,大可光明正大的看。”李玄愆将烘暖的手掌翻了个面,稍顿了下便轻笑出声:“我又不会降罪于你。”

他将目光移到温梓童的身上。她娇媠的小脸儿此时因着被烛火烘暖,整个都红扑扑的,也分不清是不是又因他的话泛了羞赧。

“没……”温梓童急着辩解,开口却又觉得自己理亏。方才的确是她逾礼了,现在便有些说不清,只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睛,急切的理清着思绪。

纤长的鸦睫像根羽毛,隔空就扫在了李玄愆的心尖儿上。令他心下一软,瞬时歇了逗弄她的心思,只赔礼道:“是我言语轻薄了姑娘,刚刚只是看你太过局促,想逗你一乐。”

这一会儿戏谑一会儿又哄的,温梓童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对方是皇子,既怨怪不得,又大度不得。大度了反倒显得她轻浮好糊弄。于是只得低了头,轻喃一句:“殿下言重了。”

李玄愆见她仍是拘谨,心想着这也正常,换作任何一个姑娘同皇子同处一室,又是如此狼狈的情形下,难免都要心中不安。

于是他不再生硬的去逗她,促使她松泛下来。只想着平心静气与她聊些家常。可他身为大燕的皇子,家事便是国事,左右离不开紫禁城里的人物。

他伸手摸了摸一旁的塔壁,原本粗砺的石面被打磨的光滑无比,又涂了椒泥,既奢靡又让人看了舒服。

“父皇为我母后修建这座瞻月宫时,母后身体尚算安康。父皇命了工部最优秀的官员督建,可宫殿才建至一半,母后便仙去了。”

“父皇想要的‘河边共指星为客,花里空瞻月是卿’,便这样成为镜中花,水中月,再不能实现。他无法同我母后一并在此瞻月,多少个夜晚,他只能独自一人站在这儿,仰望天边明月,将那视作我母后的栖身之地,遥祭相思。”

说这话时,他已是望向了窗外。尽管此时的窗外除了风雨晦暝外,并看不到月亮。

温梓童没料到李玄愆会交浅言深的与她说这些,不免意外又同情的认真看着他,心下不再有所顾忌。

这个男人上辈子在她眼中,就如同一个不会痛也不会死的战神。他可携剑上朝,可吓退先帝指派的其它几位辅政大臣,一手左右着帝王。就连垂帘的两宫皇太后在他面前,也仅仅是高坐庙堂形同虚设的傀儡。

旁人对他皆是莫敢仰视,她身为东宫皇太后,对他亦是既敬又畏。

可强势如他,竟也有这些凡人的苦思。

一时间温梓童也不知当如何劝慰,只觉得此时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安抚,便道:“请殿下节哀。”

李玄愆笑着回过头来看她,“节什么哀,母后走了这么多年了,在万民心中已是得道的神仙,岁岁供奉,有何哀可节?”

温梓童顿觉自己失言,低下头去:“臣女无状了。”

待她再抬起头时,却见李玄愆已然走了过来,不禁心下又是一紧。

李玄愆在她面前站定,负手而立,“我与你讲这些家事,便是不想你再这般拘谨。”说罢,他便探出手在她袖上一摸,满意道:“好了,你身上衣衫既然已干,我便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裹挟着湿气的晚风,飒飒拂过宝塔顶端,搅得檐角风铃不断发出清脆灵动的声响,宛如一曲奏不完的仙乐。

此刻温梓童就坐在这宝塔尖上,耳边的仙乐却不足以安抚她,反倒叫她瑟瑟发抖。

这是一处只容坐着不容站立的狭仄空间,头顶有矮檐遮雨,只有风不时灌进来,扫过脸颊时沁凉如水。李玄愆带她爬上来时,她是打心里极不情愿的。

虽说四周有防护并不无危险,可她不明白在这么冷的雨夜,她为何要像个傻子似的坐在这里被冷风吹?

她不安的侧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李玄愆,声音微颤:“殿下,您带臣女来此是……”

“嘘~”李玄愆将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唇边,示意她噤声。随后引她看向掩在一片薄云后的月亮,诡秘莫测的道:“你听。”

温梓童皱眉,盯着那半隐半露的月亮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同时她也听了半天,除了风声雨声铜铃声,便只有檐角滴下的水滴,敲在那青瓦上,化为一个个清脆的音符。

她无奈的将视线落回到李玄愆身上,一副不能参透其中玄机的惭愧样,却是不敢打扰他。

因为这会儿李玄愆正阖着双眼,微抬着下巴好似在聆听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睁眼,并看向她。他唇畔淡出一抹笑意,在这样凄冷的夜晚,竟也能令人感觉到片刻的温暖。

“适才,我母后在与我说话。”他噙着笑意,淡然道。

温梓童先是微怔,既而下意识的追问了句:“说了什么?”

李玄愆不答,只看着她缓缓笑开,明媚的样子似能照亮整个雨夜。温梓童这才恍然意识到,这话岂是她当前的身份能问的?立马收起好奇,颔首赔礼:“臣女僭越了。”

这话才说完,跟着便是一声:“阿嚏!”她旋即捂上口鼻,只觉自己又失礼无状了,连忙再赔礼。

李玄愆却丝毫没有怪责之意,反倒有些担心,抬手便去解自己的外衫衣扣。

这可把温梓童吓到了,她惶恐的圆瞪起眼睛:“殿下……您……您这是要干麻?”

“你披上我的袍服!”说罢,李玄愆已将外衫褪下,递给温梓童,自己只着一身素白中衣。

温梓童自是不敢真的接受,柳眉紧拧着,嘴唇抖颤:“殿下您……这万万使不得!”

她嘴上拒绝着,手也去将那衣衫接过,展开,重新帮李玄愆披到肩上。眼中却是不自觉的就浮起一层水雾。

李玄愆任她帮自己穿衣,只深深凝着她的脸,却无半点要阻止她的意思。方才是他想简单了,她冷,他便急着去脱衣给她。可若只是件披风斗篷的还好,一件袍衫给她,她的名声便要毁了。

虽然他打从回到这世上睁眼的那刻,就迫不急待想将她迎娶入宫。可在她的眼中,他不过是今日堪堪认识的陌生人,他理应再耐着性子多等些时间,容她慢慢了解他,接纳他。

能被她亲手伺候穿衣,已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奢欲。

待衣扣重新系好,李玄愆偃意的笑笑,随后道:“回去吧。”

他不知是否该后悔今晚的任诞,带她来这塔顶,害她受了凉。可偏偏他却自私的为那点儿犒享沾沾自喜。被她亲手伺候过穿衣,这件袍服他都有些舍不得再脱了呢。

一听李玄愆终于要回去了,温梓童如临大赦,点头如捣蒜。麻溜的就下了塔顶阁间,回到顶层。

落地后,她有眼力见儿的上手帮李玄愆弹了弹袍摆上的蹭灰,然后请示道:“殿下,臣女看着外面的雨势已有些要收的意思,不如臣女先行回去知会内官,让他们来此处接您?”

李玄愆不用瞥窗子,都知道她在撒谎。窗外雨声潺潺,哪里有半分收小?她不过是不想同他继续共处一室罢了。

他眯了眯眼,心想八成是先前脱衣的举动惊到了她。

温梓童微低着头,静静等待李玄愆的答复。

虽说她只是平阳侯之女,本就不该与一位皇子四目直对。可她觉得若眼前人换成李桓,她是完全有勇气正眼与他相对的。可不知为何面对李玄愆,她明明想多看几眼,却就是不敢抬头。

他的目光凌厉又热烈,仿佛视线一但被他捕捉,她便再也藏不住任何秘密。就连她重生一回的事,也要悉数泄了底。

正两相僵持之际,隐隐绰绰传来一位中官尖细略夹沙哑的声音:“殿下?殿下?”

声音是从塔外传来,想来中官们已找遍了整座瞻月宫,才又回到了这里碰运气。宝塔他们进不了,只能在塔下大声唤喊,嗓子都哑了,也不知这是一路喊了多久。

温梓童眼中一亮,抬起头来想提醒李玄愆:“殿下,外面……”

谁知她才开口,便听到李玄愆的声音高高的将她压过,洪亮高亢:“在这儿!”他明明是喊给外面中官听的,可幽黑的双眸却直直盯死了温梓童脸上,且还似带了两分怒意。

李玄愆心里的确是有些不爽快,虽说他不想逼她太紧,可她先前听到有人找来时,那眼中瞬时闪过的精光骗不得人。她就是急着离开,就是对他如此的不耐烦,可算是等来了救兵,能开释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强霸着她不让她走。

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李玄愆便拂袖下了塔楼。

温梓童隐约感受到他的不爽,却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又开罪了他,只乖乖跟在后面随他下了塔。

十几个中官撑着油纸伞恭候在塔外,李玄愆一迈出塔门,便被左右两个中官撑着伞护住。另有一名中官躬身,双手将一把油纸伞递给温梓童。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又是自家殿下似中意之人,他们即便身为阉人也不敢冒然为她撑伞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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