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者自贵,不过埃尘;贱者自贱,重若千钧!……”书生临死,只能无奈呐喊,可除了丢掉性命,于事无补。
三篇赋,三件事,世家、农户、儒生尽写入其中。
韩少祯念得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三篇念罢,周遭鸦雀无声。
裴云潇昂首挺胸的站着,坦然地接受着四处无数的注视目光,而她的目光,一直定定的落在楼下的黄晗和刘缶身上。
这就是她的计划,用这江南三赋,引得黄、刘二人的注意,进而让皇帝注意到她。
起初裴云潇的设想中,并没有打算把世家在文中写的过于险恶,毕竟她出身于斯,以后还是要混的。
可是甫一下笔,她就忍不住胸中义愤,用词也激烈起来。写成后再想改,却屡屡找不到更合适的语句,最终还是用了原篇。
反正她世家的血脉是改不了的,若陛下对她有意,以祖父和裴家的心思,将来也会不遗余力地推自己上位,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黄晗盯着楼上那个长相尚显稚嫩的小胖子,好半天才接受,这语惊四座的文章出自他的手笔。
用词不够凝练,有些语句还有些不伦不类。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不过幼年的孩子便已有如此见地和思想,何其难得!
“这位小兄弟,不知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文章?”黄晗站起身道。
裴云潇微微一笑——她赌对了!
“当然!”裴云潇捧起自己的纸稿,走下楼去,亲手交给了黄晗。
黄晗一眼就被纸上的书法给吸引住了,如此潇洒,笔走飘逸的字体,当真是面前的小孩子写的吗?
“这三篇赋,可以赠给老夫吗?”黄晗问道。
“能得黄先生青眼,是我的荣幸!”裴云潇当然愿意。
“那……请小兄弟写上自己的名字,老夫回去便要装裱起来。”黄晗又道。
裴云潇欣然答应。一旁的店小二立时送上笔墨。
裴云潇揽起衣袖,执笔蘸墨,在三篇卷末写下三个字——裴逸飞。
“裴逸飞?”旁观的秦子诚惊讶地念出声。这个姓氏,这般书法,在京城中,可不会是寻常人!
裴云潇只当没有听见,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私章,印在名字之侧。
做完这一切,裴云潇朝黄晗和刘缶行了儒生之礼,便告辞离去。只留下满屋子的书生窃窃私语,翘首窥视着桌案上那三篇一鸣惊人的锦绣文章。
“裴逸飞?”追出来的韩少祯一脸好奇:“这是你的化名?”
“不,从今天起,就是我的表字了。”裴云潇昂起头,迎上天边的日光。
“表字?”韩少祯又一次被裴云潇震撼到了:“未及弱冠,私取表字,不告长辈,还写出如此明嘲暗讽之文章,裴小七,早晚有一天你爹会被你给气死的!”
裴云潇无视了韩少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想着——
她想叫这个名字真的好久了。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裴云潇真的出名了。哦不,确切的说,裴逸飞出名了。
不过只要是有心人,都会容易的知道裴逸飞,就是裴家小七裴云潇。
那日在东林酒楼的场景被许多人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白山书局甚至还出了单行话本——
《东林论学秦御史素宴迎师,江南三赋裴氏子惊世扬名》
把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出几日便卖出了几千本,赚了个盆满钵满。
气得韩少祯捶胸顿足,暗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开一家书局,也能趁此机会捞上一笔!
裴家和诸世家却在这件事上默契地集体失声,都是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毕竟就连裴云潇都没有亲口承认过他就是裴逸飞,所以一切都只能算作市井传言。
裴家,裴淖兄弟三人和裴云潇的几个哥哥都对此事表示了不满,可裴瑫的态度却比较暧昧,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云潇立刻就确定了裴瑫的想法跟自己其实不谋而合,裴瑫比裴淖几人看得更长远,谋略也更稳当。他寻求的是与皇权的彼此制衡。
可裴淖,还有许多野心勃勃的世家,想要的,恐怕不止这么多。
大历皇城。
皇帝慕容缙又一次翻开黄晗呈上来的裴家小七的《江南三赋》,这文中的字字句句,早已刻入了他的脑海。
每一次阅读这三篇赋,慕容缙总会想起自己当初登基之时,胸中的一腔豪情逸致。可这一切都被这座宫城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从太久之前开始,慕容氏皇族就受制与这些世家贵族。
因为彼时的大历经历了史上最惨痛的变乱,被迫迁离了曾经的都城,来到这里,得世家贵族拥戴,重整河山。
那个时候,皇室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这些有名望的门阀贵族。可事到如今,积重难返,自己几次出手,都没能动摇世家。甚至连自己最信用的臣子,都险些搭进去。
黄晗将这三篇赋交给自己的时候,对裴家的那个孩子赞不绝口。
慕容缙相信黄晗的眼光。九岁,心智已渐成,轻易是改不了的。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这些世家相安无事。
他会等裴小七长大,希望,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