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新出来时,看见李沙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叼根烟抽。
李沙一回头看见阮新,立刻把烟掐了,抬抬下巴:“你去哪儿?”
阮新说:“宿舍,然后离开研究所。”
他刚刚在教授面前走得毅然决绝,潇洒无比,可出门被现实的大西北风一吹,脑子清醒了。
首先,他负债二百八十万,其次,二十天内没赚够另外二百八十万,他就得断药。
如果是没吃靶向药前,阮新还觉得断药能忍受。但是体会了不咳嗽不虚弱的健康身体……只能说由奢入俭难。
阮新低头,点开手机,那上面的997,203,527元看似一辈子也用不完,可这又不是他的钱,迟早是要还的。
虽然银行至今没给他回电话……
估计真是薛临从中作梗,要不然这么大一笔数额,怎么可能不立即查清?
他暗想,起码在回电话前,要把这二百八十万凑够。
“你呢?”阮新收起手机,和李沙一起往前走。
“老子想去哪儿去哪儿。”李沙义愤填膺,“我就算躺天桥底下,也不会回这破地方来、”
……你这样立flag是迟早要回来的,阮新笑了笑。
他深知李沙,这个自己在研究所唯一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性格。
“对了。”李沙突然道,“你要是没地方去,我那儿市中心还有两套房子,免费送你住。怎么样,来不?”
阮新礼貌道:“谢谢,不用麻烦了。”
“啊?那你租好房了?”李沙愣了愣,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LinX那边一定给你都准备好了。”
“LinX?”阮新睁大眼,顿住脚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不是那种人。”
一听这话,李沙不可置信般,一颗黄毛脑袋一点点扭过来,开始上下打量阮新。
“呦呵——你还别扭上了?不就是跳个槽!赶紧离开这鬼地方,LinX公司大资金多,十个亿,嘿嘿嘿,挺好的!”
他挤眉弄眼:“放心,我们私底下都听了你和吴凯的事儿了,没人敢说你!”
阮新盯着李沙,幽幽道:“你跟别人说了那十个亿?”
李沙咧嘴:“啥十个亿,我是那种到处背后叭叭叭的人……嗯,我就只叭叭叭了吴凯一下……害!人家LinX总裁电话都能打到试验站,你接都接了。现在研究所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薛临的人。”
“……”阮新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
阮新照例被李沙送过马路,顺便聊了些这五年来的科研界的进展。到宿舍门口,他刚要进去,就听李沙问:“你不去LinX的话去哪儿?”
阮新淡淡道:“回家。”
李沙猛地扭头,似是很惊讶阮新提到“家”这个字,张了张嘴准备问什么,又疑惑地闭上了。
他说:“行,有事儿找我。”
“嗯。”阮新笑着挥挥手,进了宿舍楼。
阮新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他从柜子深处扯出来一个箱子,开始收拾东西。
估计是要走的消息传开了,阮新还没收拾两下,平时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们纷纷上门。
他们跟阮新道别,眼里带着欲言又止的忧伤、同情,好像阮新已经死了一样。
他们和他握手,阮新突然剧烈地咳嗽,他们又惊慌地放开。
外头的雪下了又晴。
直到阮新站在这栋砖红色的老家属院楼前,院子里的槐树静默,时光似乎停滞在此处。
这地方原先是是B城城郊老电厂的家属院。电厂前些年被取缔,拆迁通知虽然还没下来,但估计也不远了。
出租车的司机卸下箱子,阮新付好钱,取出一串陈旧的黄铜色钥匙。他拎着箱子,进单元门向左转——
青黑色的老旧铁皮门,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距离上一次回来,已经整整八年了。
那门上挂着“101室”的银底黑字牌子,生了锈。
阮新静静看着这扇门,这个门牌号,有点出神——
阮新小时候,有次跳完级,第一场考试就拿着一张全对的数学卷子回家,哭着问父亲:“为什么我全对,老师还批评我,让我长点记性……”
他的父亲看完卷子,哈哈大笑:“你这次有写解题过程吗?”
小小的阮新皱着一张小脸,奶声奶气抱怨:“三位数除两位数这种题,不是一下就能想出来吗?为什么还要写过程……”
阮父笑着摇头,指着自家大门上的那个尚未生锈的101号,问:“你看那是什么?”
小阮新不解:“那是101。”
阮父摸摸阮新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你就是101。”
“满分是100,而你超越了这个极限,所以这个世界上啊,没人能为你评分。”
小小的阮新懵懵懂懂,而已经长大的阮新却更加深刻懂得了这个道理。
101,不仅仅是超越100的第一个自然数,更是一个质数。
而质数是孤独的。因为除了1和自己,它们无法被其他数字整除。
但它们又是幸运的——他们有同伴,比如3和5,比如11和13,中间只差了一个合数。
人们把这样的组合叫做孪生质数——他们靠的很近,却永远无法触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