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框里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却很久没动静,大约三分钟后,苗妙发来一句话: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说如果你不看剧和书,也没有谈过恋爱的朋友,这种事可以向你的父母取取经,但我之前只听你提过你的母亲所以……]
[阮新:没关系。]
[阮新:其实没什么可取的经,我记得他们在一起就很沉默。我父亲不善言辞。]
讲到这里,阮新忽然明白了苗妙的意思。
——她是想说,他可能受了父母关系的影响。
[苗妙:……你看,所以这不怪你(小声)]
[苗妙:总之,你们一定要沟通,睡啦,再联系。]
淡蓝色的屏幕熄灭。破晓时分,屋子里泛起轻悠的白光。
阮新重新看向桌上的硬壳笔记本,它属于A大高能所物理研究员阮博鸿,也是阮新的父亲。
他翻开下一页,钢笔的字迹被岁月淡化,脆薄的纸上写着日期。
1月1日,大雪转晴。
“今天起,我就要做父亲了!”
阮新唇角弯起,接着往下读。
“很难想象人生有这样的一刻,过去的二十六年里,我的眼里似乎只有普朗克奖。隔着玻璃看见他睡在小小的襁褓中,我突然觉得很神奇。140亿年前宇宙大爆炸,生成的粒子在这个空间里经过漫长的漂泊,最后组成了我的孩子,物理是多么美妙啊!护士来问我他叫什么名字,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思来想去,我觉得‘新’这个字很好,很简单。全新的开始,新的一年,新的生命,新生。”
这一页似乎被翻阅多次,边角已磨出细碎的纤维。
阮新往后翻,翻到一页书签处。
7月23日,多云。
“研究近乎停滞,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难道只能换项目?在我死之前,真的能看见结果吗?”
8月15日,大雨。
“给理论物理的研究经费真是少得可怜,我只好每个月倒贴钱进去,为了这个事旻惠已经抱怨过不止一次。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有了小阮新,上学需要钱,做什么事都需要钱。所幸小家伙很聪明,也很懂事,从来不让我操心……是我对不起他。这段时间我和旻惠总是冷战,她不理孩子,我也照顾不周,请保姆一个月六千块我实在做不到。看来还是需要赚点外快。”
下一次,是在两年后的7月18日。
“旻惠离开了我。”
7月26日晴
“我决定放弃这个研究了,上午工作晚上给学生补习,小家伙没人照顾,金钱也不富裕。他不能跟着我受苦。”
“我还是答应了MoH,下个月就开始为闻柘工作。闻老板工资开得高,有这一部分钱我就能打通关系让小家伙去读最好的学校,去搞物理竞赛。他很聪明,比我还聪明,以后一定能有大成就……”
这段后面空了一行,接下来的钢笔字迹支离破碎,像是浸过许多泪水。
——“我也曾想有大成就,也想拿普朗克奖、可为什么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阮新读到这里,轻轻放下笔记本,打开书桌旁小巧的打印机。
他打印了两封邮件,来自普朗克颁奖委员会。金色的徽印,白纸黑字,写着67届和71届普朗克奖得主——阮新。
阮新折好这两张崭新的白纸,整整齐齐夹在老旧泛黄的笔记本里,宛如附页。
他合上本子,黑色的硬壳,斑驳的烫金封。时光穿越二十载,两代人之间无声对答。
清晨六点,夏天的蝉鸣从窗外传来。日光之下,灿灿惶惶。
又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