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过,灰衣道童抿了口粥,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惊叹道:“是涿州米。京城人家舍粥用这么好的米?”
长春侯府的老管家呵呵笑了,“好教这位仙童知道,今儿是我们家太夫人六十大寿。适逢宁夏要有灾异,太夫人便命人舍粥,为宁夏百姓祈福。所以我们用的都是上等涿州米。不敢有半点怠慢。”
鹿璟真人手捻胡须,一副高人模样,“那位小小的神机使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你们太夫人为何会听她梭摆?”
老管家面色微变。但见鹿璟真人鹤发童颜,大袖飘飘,发间插一支无瑕白玉簪,颇有几分仙气,不似寻常人物。老管家不敢出言顶撞,躬身打个千儿,“我家太夫人与裴神机使素未谋面,怎会受了裴神机使的梭摆。更何况,裴神机使的谶语救了平邑长公主,并非是无中生有。”
言下之意,裴神机使还是有些能耐的。你不要随意诋毁人家。
鹿璟真人抬手指天,“裴神机使可说了六月之前京城不会下雨?”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排队领粥的人们忽然静了下来。
春雨贵如油,今年的雨金贵的好似银豆子。一粒粒的数的过来。庄户人都说今年怕是要歉收。
“没错。京城会大旱。继而蝗虫肆虐。”鹿璟真人神情自若,仿佛闲谈一般。
又是大旱又是蝗虫,歉收都是好的了吧。
“那……京城要遭灾了?”有人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此起彼伏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裴神机使没说京城会有旱灾。”
“往宁夏运了那么多药材,那我们怎么办?”
“还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吃什么?”
“回春堂的大夫都跟着走了,谁腿脚快赶紧把他们追回来啊!”
没有人动。
一张张脸上满是焦灼与不安。
旱灾,蝗虫,颗粒无收被频繁的提及。哪怕他们手上托着一大碗涿州米熬的粥,心里仍旧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快把这些好米收起来吧。等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舍不是更好吗?”
不知是谁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粥棚里鼓噪起来,乱成一团。老管家又是作揖又是解释。但恐慌的人们哪里肯听。老管家赶紧指派腿脚快的小厮回府报信。原本打算好好的做善事,福泽乡里,没想到叫个老道坏了事。
“诸位,诸位。听我说,长春侯府太夫人做寿,裴神机使必是要去的咱们一块去问问她怎么样?”
有人出主意,就有人应和。
“好!问问去!”
“带上仙长!”粥棚里静下来,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粥棚外面。
鹿璟真人带着徒儿等在那里,笑眯眯的说:“麻烦诸位前边带路。贫道也想会一会裴神机使。”
老管家一听这还得了。今儿是他们家太夫人的六十整寿,要是惹出乱子,他们做下人的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老管家顾不上许多,抄近路往侯府跑去。
……
裴锦珠养了两天,眼底下的乌青还没散尽,手腕也酸疼的厉害。搓了药酒都不管用。最令裴锦珠难受的是康王世子居然给裴三送请帖。这是多大的脸面。况且,城中才俊多如牛毛,倘若叫裴三搭上那还得了。这次她一定要把裴三和京表哥拢到一处。
尹氏捧着肚子,厚厚的脂粉像是浮在脸上,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待见到盛装打扮的韦氏和梳着双髻,玉雪可爱的裴锦瑶,尹氏马上打起精神,笑着说:“哟,神机司的水养人呢。锦瑶越来越水灵了。”
裴锦瑶唇角弯弯。行过礼便站在一旁不说话。
裴锦珠上前来,“我还没恭喜三妹妹当上神机使呢。”解下腰间福字压金香囊,“这个给三妹戴着玩吧。”说着,就要帮裴锦瑶系上。
裴锦瑶退开两步,敛衽行礼,“谢过大姐。”半夏替她接过来捧在掌上。裴锦瑶淡淡的瞟了眼,香囊两面绣福字和蝴蝶,颜色鲜亮的有点刺眼,是裴锦珠惯常喜欢的那类。裴锦瑶不喜欢,但还是随口夸了句,“大姐好针线。”
裴锦珠一听这话攥紧了帕子,待要说些什么,魏嬷嬷扶着裴老夫人转出照壁。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尹氏裴锦珠的脸上一扫而过,继而落在半夏托着的香囊上。她见裴锦瑶和韦氏面色如常,便不再细问,握着裴锦瑶的手上了最前边的马车。
裴锦瑶紧随其后,尹氏挺着肚子刚踩到踏脚凳上,就听裴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大家的和珠姐儿坐后面那辆。”
尹氏脸色一白,应了声是,眼睁睁的瞅着韦氏越过她坐在裴老夫人身侧。魏嬷嬷和半夏跟车。她只得跟裴锦珠上了第二辆马车。剩下的仆妇挤在最后那辆车上。
如此安排,就连眼睛瞎的都能看出来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母女俩。
都坐定了,马儿缓缓跑了起来,刚驶出巷口,裴老夫人捂着胸口,皱眉道:“久不出门,坐车都晕乎乎的。”
裴锦瑶赶紧给她倒了盏蜜水,又从暗格里取出盛着酸梅条和梨条的小攒盒。裴老夫人吃了一根酸梅条又喝了半盏蜜水才觉得好受些。
“一晃眼的功夫,贞娘都六十了。我认识她也有二十多年了。”裴老夫人眯着眼睛,慨叹道:“这一年又一年过的可真快。我跟你祖父上京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似得。”
裴显在世时,声名极佳。裴老夫人也是好性儿,嘴巴密实。从不背地传闲话。久而久之,京城的太太们都爱跟她来往。之后,裴庭文娶了尹氏。明匡执掌东厂。巴结宦臣的人多,但不屑与之为伍的更多。能跟裴老夫人走动的那些人家大多都有副硬骨头。裴老夫人觉得家里有个宦臣亲戚抬不起头,于是渐渐跟她们就疏远了。仅剩的那么几个旧友里头,就有关太夫人。
刚说两句话,裴老夫人又觉得胸口闷得慌,便闭起眼睛养养精神。韦氏和裴锦瑶偎在一块儿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