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轻笑道:“它大名叫弓弦。”
危兰道:“昨晚你中的蛇毒,是它的毒吗?”
方灵轻道:“当然不是。小弦又不是武器,我干嘛要用它来伤人?它更不可能伤我的。”
武林中常有邪派人士会饲养蛇蝎之类的毒物,能听主人指挥,出其不意将主人的敌人置于死地,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与众不同但十分好用的武器。然而正道人士行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是绝不会饲养这种毒物在身边,以龌龊手段伤人杀人。方灵轻自幼在造极峰中,倒是见过许多被当做武器使用的毒蛇毒蝎,可她则纯粹是将弓弦当做了一个伴儿,像富贵人家的小姐养小猫小狗那般。
危兰笑道:“我能摸摸它吗?”
方灵轻道:“我说了不算数,得看它愿不愿意。兰姐姐,你自己也有养蛇吗?”
危兰想了一想,终究没有伸手去摸,随而摇首回应方灵轻的问题。
方灵轻奇道:“你这么喜欢它,为什么自己没有养?”
危兰闻言沉默了一阵,繁园里的幽幽花香随风飘来,她的思绪也不由自主飘到七年之前。
嘉靖二十六年,造极峰主权九寒率领部众出山,以席卷江湖之势,欲要一举铲灭侠道联合盟。挽澜帮、渺宇观、荆楚危门,梁州留家堡,江北如玉山庄提前探查到此消息,当即召开大会,会上决定先下手为强,浩浩荡荡向造极峰进攻。
自明初起,侠道盟与造极峰彼此交战近两百年,始终互有伤亡,不分胜负。可是这一回,却是不同。
当今武林江湖,谁的武功是天下第二或第三,无人说得准。然而要说天下第一,那却绝对无人怀疑,必然是造极峰这一代峰主,权九寒是也——甚至,他这个第一要比第二第三强上太多太多倍——这是许许多多的正道人士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
是以这一次的正邪大战,极有可能是关乎侠道盟生死存亡的一战。
五大帮派的子弟无论身在何处,必须全部出战。
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前往造极峰的山路,风寒露冷,枯黄落叶在半空中飒飒作响,侠道盟子弟们却仍然大都豪气满怀,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神色。这一夜,他们赶路赶到一片山林之中,正有数名盟中高手围着火堆,商量行动计划,陡然听到旁边不远处一株树后响起轻微动静。
——若是盟中弟子,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众人互相瞧瞧,正要挥掌将此人击出,才一抬手,许是暗处之人见他们神色,猜出他们已发现自己,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
神态从容,脚步轻缓。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看似文弱的小姑娘,竟透着些许江湖高手才有的气度风范。
危蕴尘一惊:“兰儿?”
危兰向众人都行了一礼,先叫了一声:“三叔。”再唤别的师伯师叔。
还有:
——师兄。
一个看起来应只有十八九岁的俊美青年,正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危兰虽也招呼了他,他却充耳不闻,似已睡着了一般。
有人在这时询问危蕴尘:“这是贵门的弟子?”
危蕴尘叹道:“是我兄长的女儿。”
危蕴尘的同胞兄长危蕴光,亦是危门上一任门主,侠肝义胆,又武艺高强,深得危门众子弟信服,偏偏在十年前为救人而导致自己重伤不治,英年早逝。彼时,他的夫人正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强忍着悲痛生下此女之后,殉情自尽。
从此危门上下都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照顾抚养,教授她武艺,平日里行走江湖也常常带上她。只是这一次与造极峰之战太过凶险,不同以往,他们才让她留在危门,不许她同行。
危蕴尘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早就与你说过,这次行动危险得很,你就在门内等着我们回来吗?”
危兰道:“正因危险,危兰身为危门弟子,更须挺身而出。”
危蕴尘道:“胡闹!你若出一点事,我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他对危兰一向和蔼,这般严厉的语气已属罕见。
危兰丝毫不怕,缓缓摇首,语音也依然柔柔和和,却透着一种固执的坚定:“三叔常和我说,父亲是为侠义而死,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此言在危兰心中从不敢忘,请各位师伯师叔准许我也为侠道盟出一份力。”顿了顿,又接着轻声道:“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门内,为您们担心。”
究竟要不要带上这个女孩儿,是危门内部的事,无人开腔发言。危蕴尘看着眼前的侄女,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平时这个孩子乖巧懂事,最听长辈们的话,从来不因为大家对她的宠爱而做出任何刁蛮任性的行为,怎么今日这般倔强、不听人劝?
更重要的是,她的口才还真是不错,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危蕴尘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反驳她。
突听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你既然也知道危险,怎么就想不到,如果危门的高手都死光了,那就只有等待小辈们长大成人,才能重新振兴自己的门派。你若是现在轻易就死,如何能称得上重于泰山?”
纵然如今确是侠道盟的存亡危急之秋,但平时又有谁会真的将“如果危门的高手都死光了”这之类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说出口?众人扭头望去,原来说话的乃是如玉山庄的七公子,虽心中不悦,但知晓他向来如此口无遮拦,也不以为异。
危兰闻言静了一阵,似认真沉思了良久,倏然露出一个温然浅笑,向郁无言一拱手,真心诚意地道:“多谢师兄教诲。”
郁无言终于睁开双眼瞧了瞧这个小姑娘。
危蕴尘却在此刻骤然双眸聚光,道了一声:“兰儿,你别动。”
危兰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但闻声颔首,果然一动不动。
昏昏夜色里只见陡然白光一亮,一枚飞镖如电驰光闪,向着危兰右手的袖子疾射而出。危兰神情平静地低首一看,一条几乎全身青色、唯尾部绯红的小蛇不知是何时从她的袖子里探出了头来,她这才一惊,握住蛇头,将它塞回袖中,同时侧身一避,扬声道:“三叔!这是我的蛇!”
一道掌力汹涌如海潮。
将飞镖打落!
危蕴尘收了掌,惊疑更甚,皱眉道:“你的蛇?”
危兰道:“是我在路上救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