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道:“沈姑娘神色难过,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沈曼闻言踌躇了一会儿,似有些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可是,黄金万两易得,知音一个难求。
她突然想到这一句话,多年的心事就蓦地有了想要倾诉出来的念头,道:“实不相瞒,我其实并非天生的风尘女子。”
这世上又有谁会是天生的风尘女子。既然沦落风尘,必有一番伤心曲折的经历。危兰虽确有套她话之意,却不曾想自己与方灵轻仅仅只是吹了一首曲、唱了一首诗,就令她对自己以至诚相待,不免颇感歉意,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与她推诚置腹地谈上了一谈?
正在思考之中,忽听得楼下响起纷纷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一楼与四楼离得那么远,这阵声音当然只有危兰与方灵轻听得见。
沈曼刚要倾诉自己的身世经历,见状道:“两位公子怎么了?”
房间的门倏地一下被推开。
门外出现一张脸,满脸的络腮胡子,正是危兰与方灵轻刚到醉红坊大堂之时,看见的那位从楼上走下的大汉。他这时脸上的神情很是急切,不待门里人说话,遂道:“阙淮湖带人来了。两位姑娘,你们还是快走吧。”
赫然便是姚宽的声音!
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早已经看出了面前这两名男子便是危兰与方灵轻?
方灵轻心里的确有些吃惊,但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道:“你武功不行,眼力倒还不错嘛。”
危兰也依然如常平静,只是语气里带了点好奇,问道:“姚公子怎么认出是我们的?”
她们可一直都没有认出这名络腮胡子大汉竟然就是易容乔装过后的姚宽。然而想一想也不奇怪,昨夜姚宽趁乱逃离严府,家是不能回了,他除了来找沈曼商量对策,还能怎么办呢?
姚宽语速飞快地道:“我在青虹派学艺时,有位师兄极其精通易容术,他教了我许多。刚刚在大堂我只睹了你们一眼,就知你们的脸一定有易容,细细瞧了一会儿自然就瞧出来。恕我直言,两位姑娘的易容术实在是很差劲。”又道:“现在阙淮湖他们已经将醉红坊包围,好像不准任何一个人离开,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想办法尽快走吧。”
当年姚宽一心想要报仇,武功又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只能在包括易容术在内的各种旁门左道上尽量下功夫。至于危兰与方灵轻,一来她们武力高强,二来她们身后皆有依仗,行走江湖从无畏惧,向来光明正大以真面目示人,便不会特地深研易容之术,只勉强会个皮毛。
这都很好理解。
唯一令方灵轻想不通、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昨日姚宽还曾因为误会他们是如玉山庄的弟子而要借刀杀人,即使后来误会解开,也在她们身陷敌人包围之际趁机逃走,怎么这才一夜时间过去,就突然变得这般关心她们的安危?
她万分惊讶,盯着姚宽道:“你要帮我们?这一晚上的时间,你脑子突然发烧,烧糊涂了吗?”
姚宽苦笑道:“是我错了。我已听阿曼说,你们送来她治伤神药一事,我要多谢两位姑娘大恩。”
就是这个原因。
让姚宽对她们二人的态度发生转变。
如此简单的原因。
方灵轻听了还是有些怔。
危兰闻言却是明了地点点头,道:“药膏是方姑娘的。不必谢我。姚公子也不必为我们担心,看来你还不知道,阙淮湖在昨夜已经受了伤,是被我们二人所伤。”
姚宽道:“但今天来的高手不止阙淮湖一人。”
沈曼在一旁听得呆了,目光在危兰与方灵轻身上不停打量,终于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这两名所谓客人的真实身份。
危兰微笑道:“高手?都是锦衣卫吗?”
姚宽一怔,一时无言。
危兰沉吟道:“轻轻,我们出去瞧瞧吧?”
方灵轻竟也未回答,神情中似乎若有所思,只点了点头,跟着危兰一同出了房门。
门外是走廊。
走廊前方是红木的栏杆。
这时已有不少正在各个房间的被窝里与姑娘们一起睡大觉的公子哥儿都跑了出来,站在栏杆前,疑惑地注视一楼大堂里冒出来的二十来名带刀武士。
危兰与方灵轻自然不想和他们争位置,只伫立一旁,习武之人的视线也能看得清远处楼下的种种情况。忽听危兰轻声问道:“你在奇怪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方灵轻摇摇头道:“我大概猜得出。我只是有些奇怪姚宽为什么突然要帮我们。”
危兰道:“他刚才已经解释了啊。”
方灵轻道:“但他的理由,不能让我信服。”
危兰笑道:“为什么不能信服?其实他和你好像倒是一样的。”
方灵轻道:“和我一样?”
危兰道:“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你不是这样的吗?现在看来,姚宽也是如此。”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除非圣人,这天底下有谁敢说自己能够对世上每一个人都不分亲疏远近地一样关心?只有当你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善意之后,你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
可是人与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主动释放出善意。
哪怕这种善意十分微小,仅是很多人都有的一点恻隐之心,是很多人都可以随手帮的一个小忙——它们仍是可以让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变近。
对于姚宽而言,是危兰与方灵轻先主动对沈曼释放出了善意。
对于姚宽而言,无论是谁先主动对沈曼释放出了善意。
他都可以为那个人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