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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1 / 2)


陆思麒走进谢橘的病房,他没想到谢亚勇竟然还在,进门的脚步踌躇了一下,站在门口,看着室内的父女二人。

谢亚勇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陆思麒身边,对他说道:“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想跟你说两句话。”

陆思麒点了点头,看着谢亚勇。

“橘子妈妈心疼橘子,话说得不太适当,你听见了,伤心了,都是正常的。但是有些时候人跟人之间相处,抓大放小,看别人的优点,把缺点和不高兴的地方,能当没看见就当没看见,能当天晚上忘了,就别记到隔天。橘子妈其实特别喜欢你,从跟你相处以来,她对你怎么样,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体会到?”

陆思麒静静地听着,眼神沉静,不发一辞。

“不过你要是生气,我也没办法。只是我这个人惜才,想到你要是能迈过心胸和气量这道关,将来前途无限广大。”谢亚勇盯着陆思麒,话说得语重心长,显见得对女儿找的这个小女婿极为看重,“看你自己衡量吧,我公司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陆思麒等谢亚勇走出门外,也始终没有回复一句,他嘴巴闭得紧紧地,等谢亚勇的人走到外面的走廊了,他才跟了过去,站在他面前,对谢亚勇说道:“谢伯父——”

谢亚勇一愣,回过头来看着陆思麒。

他没有叫过他“爸爸”,也从未叫过“岳父”,但是以前谢亚勇并没有陆思麒是个外人的感觉,在他心里,陆思麒就是自己女儿的丈夫,他叫不叫爸爸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是此刻谢亚勇看着陆思麒,突然有些不太确定了。他发现眼前的年轻人有些陌生,身上笼罩着一种前所未见的气质,眉眼之间甚至隐隐有凌厉之感。

自己老伴儿的话,真的伤到他了?谢亚勇眯细了眼睛,在心里想到。

陆思麒走到谢亚勇面前,突然弯下腰去,对着老人家深深地一鞠躬,说道:“以前多蒙您的照顾,谢谢。”

他说完这句话,不等谢亚勇回答,就回到了病房。

谢橘在他刚刚追出去找谢亚勇的时候,已经从床上下来了,站在地上,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陆思麒回避着谢橘的眼睛,他将杨玲委托自己带上来的文件掏出来,走过去递给谢橘:“是你公司的属下让我带上来的。”

谢橘没有伸手接,她一直盯着陆思麒,从他的脸色分辨出他依然心情不好。

谢橘能理解他心情不佳,世界上没有任何正常人,在听见自己母亲那些话之后,还会心情好的。

道歉是必须的,即使她长这么大,极少跟人道歉。

“我妈妈——”

陆思麒猛地抬起头,乌黑双瞳定住谢橘的眼睛,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打断她道:“不要对我道歉。”

……

“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妈妈,也不是因为你。”他跟谢橘说,盯着她的眼睛,以往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总是带着浓浓的倾慕,和不加掩饰的亲近,现在眼神依然乌黑,却仿佛遮了一层黑布一般,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心里想的,嘴上常常说不明白。但是我心里对姐姐,对姐姐全家,都特别感激——”

谢橘听见“感激”两个字,心头一颤,不想听下去了:“你不要说了——”

“有些话,好像必须得说,不然的话,容易让人误会。”陆思麒固执地继续,没有被她打断:“我不会误以为自己在认识姐姐之后,发生在我家我爸妈我妹妹身上的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运气好,是因为姐姐傻,我从没这么想过。我知道姐姐给我们全家的这些帮助,跟你是个有钱人,跟你是个好人,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

“不用说了!”谢橘从没这么心慌过,现在却被这个小自己七岁,连校门和家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大学生,弄得慌乱不已。她耳朵有些鸣响,嘴唇甚至都带了些哆嗦,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睛看向陆思麒的时候,要耗光她二十九年来所有积蓄的自尊与骄傲,才能控制住涌上的潮湿,“别说了!我、我真的很抱歉,我妈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刺伤了你,我十分……”

“不要对我说抱歉,姐,我说了你不要对我说抱歉!”陆思麒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谢橘,语气坚定执着:“你根本不欠我任何道歉!我认识姐姐之后,发生了什么,接受了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我就算把我的命给你,都不为过。这样的我,怎么敢要姐姐的道歉?觉得姐姐应该道歉的我,还成个什么人了?”

谢橘只好闭嘴,忐忑地看着陆思麒,等着他说下去。

“我明白我接受的姐姐的这些帮助,都是因为姐姐喜欢我。”他说到这里,眼睛闪过一抹亮光,但稍纵即逝,没等谢橘看清楚,他已经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样子,“我能感觉姐姐喜欢我,你是真心想要对我好,你希望通过你的帮助,能让我的日子好过一些。你照顾我,照顾我的全家,帮我回到学校,还帮我妹妹回到学校,可能还在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帮助过我们,而这些跟我们家有多可怜,跟你多么有钱,跟你们家族多么有能力,全都没关系。你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你喜欢我,是因为你想要对我好——而所有的这一切,我都明白……”

他说到这里,唇线分明的嘴唇抿住,盯着谢橘,眼神幽深:“所以我会永远记住这份好!不管您母亲说什么,不管外人说什么,我都只记得这一点。”

谢橘站不住,她坐在沙发上,身体有些沉重,难过的沉重,她很久没有这么负面的情感了,上一次似乎还是看见私家侦探在自己面前摆满了余肖平“各式各样”的照片时,而这一次跟那一次又有不同,上一次时被欺骗的不甘与厌憎,这一次则满是无措与无奈。

这样的情绪盘踞在心,她伤心地怔愣着,半晌无言。

她心想自己明明特别小心来的,每件事都办得特别周全,赠送给他的每一样东西,从手机到衣服,从回门礼到电脑,从陈深洪那里的工作到陆家小妹的借读,全都做得滴水不漏,几乎在与陆思麒相关的每件事上都做到了以他为先,为他考虑,事情为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一切没条分缕析,分清青红皂白之前,他感的是她的情;说明白,算清总账之后,他还的是她的债。

情与债,中间的区别,谁难过,谁知道。

她并不需要他欠她的债,谢橘心想,如果想让他欠着自己,想让他还,很多事情她完全可以换一种做法。

我想要什么呢?

如他所说,是真的非常喜欢他吧?也希望自己的这份喜欢能被他体会,回报给自己同样的喜欢?

以往他是喜欢自己的,谢橘自己跟自己承认,过往两个人在一起的种种,那些难以抑制的亲吻,还有每晚入睡之时亲密的牵手,都是喜欢,而自己也喜欢他,但是这喜欢之下,有什么以往自己刻意回避,他也刻意回避的真实,被母亲无意中的一番话给揭开了。

还能回到以前吗?

她有些难过地想,还能有跟他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他敲他的代码,自己处理文件,他不肯关上的书房门内投射出灯光,跟客厅的灯光交融在一起,类似这样安心又温暖的时刻吗?

“你要是还需要我,我从今天起哪里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姐姐。我今天已经跟几位师兄说明白了,创业的事情先暂停,我可以专心照顾姐姐……”

我岂会需要别人怜悯、不情不愿的照顾?

谢橘抬起头来看着陆思麒,忍住心口抖颤成一团的情感,静静地说道:“不用。”

陆思麒深深地看着谢橘,嘴唇张开,谢橘不等他说出话来,已经快刀斩乱麻,切断自己心头所有不依不舍、留恋不去的情感,长痛不如短痛地道:“真的不用。之前我对你,也始终是以你的学业和事业为重,从不对你有这样贴身照顾的要求,我又不是重症瘫痪了,需要别人二十四小时陪护?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创业并不是一条容易的路,一百个创业的人,最终九十九个都以失败告终。你如果选择去创业,就去做吧,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就是了?”

陆思麒呆呆地听着,目光紧紧地盯着谢橘,在谢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

谢橘僵硬地被他搂着,没有回抱他,双手安静地放在身体两侧,十指蜷曲成一团。

“我——”他嗓子很紧,话说不出来,抱着谢橘身体的胳膊越收越紧,有力的大手在谢橘的后背上摩挲,然后谢橘额头一热,是陆思麒快速地亲了她一下,他亲了一下就迅速放开,转身拿起地上的背包,背在背上,看着谢橘,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我去叫护工进来,以后——”

他顿住,嗓子痉挛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深深地注视着谢橘,好像要记住她此刻的样子一般,很久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偶尔过来看你吗?”

“没有那个必要吧?”谢橘并没有抬头,骄傲地将目光对准了病房的地毯,没有看他。

“偶尔过来一次,也不行吗?”

“真的没有必要。”谢橘勉强自己抬起头,看着陆思麒,眼前的俊美青年就在不久前,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最为亲近的人。然而现在看去,却陌生了许多,她盯着这个注定越来越疏远的年轻的亲密爱人,跟陆思麒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瞬间在心头滑过:

初见时酒店窗下那个土气但是执拗的小民工,被自己硬是拽上车子一路拉到酒店房间的服务生,换上自己给他买的结婚西装,立即就能惊艳路人的大学生——

而所有的往事里,她印象最为深刻的,竟然是领结婚证的那天,因为父母的突然出现,她不得不急匆匆地送他离开的场景。当时自己坐在车里,悄悄地注视公交车站等车的他,车站的人很多,他高高的个子从人群的头上看过去,十分显眼,优秀漂亮的侧脸始终郁闷不乐,下垂的目光凝住了一般,看也不看周遭。他跟着人群走上公交车,投币之后,手抓着公交车车顶的扶手,向后挪去,渐渐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当中,再也看不见了

是的,就是再也看不到了。

当时她心里的遗憾与难过,此刻回想起来,依然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这次彻底地拒绝了他,他将再一次消失在人海里了吧?

再也看不到了吧?

“如果——”谢橘发现被往日回忆折磨的自己,素日的骄傲与自尊,全都让位给了突如其来的慌乱,想到“再也看不见他”了这个念头,就听见自己对他说道:“如果你坚持来的话,随便你。”

她仿佛听见陆思麒轻轻出了口气,但是他并没有发出声音,谢橘奇怪地抬头看他,见陆思麒的手恰好抬了起来,起始犹豫,渐渐笃定,然后极快速地探手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摸了一下,下一秒他整个人就消失在房门之外。

*

陆思麒说偶尔过来,就真的会不时过来看望谢橘,他显然在创业,学校,创业园区和医院三头来回跑,行色匆匆,十分忙碌。他虽然只是偶尔过来探望,但是有几次来到病房不到十分钟,还是被电话催走,这样的次数多了,日夜守着女儿的李美难免也有意见,给陆思麒的脸色就更不好看。

“当时你爸就不该强求。”李美叹气地说:“小七岁,毕竟还是太小了,性格没定下来呢。”

谢橘不想听母亲的抱怨,问道:“我爸呢?”

“你二伯和四叔在杨圈子那边儿的农场,出了点儿岔子,你爸在你四叔那儿呢。”

“什么岔子?”谢橘立即问,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好像是当时跟那边儿的农场签的合同里,有漏洞,农场领导没拿到农民的确认书,征地的补偿款也没有下发到位,现在农民不认了,你二伯四叔的前期投入,亏了不少。”李美说道,拍了拍谢橘的手安慰道:“别跟着操心了,最后一个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得了。”

“这个项目是四叔的翻身之作,有机农业的前景我当初就不看好,现在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如果听我的建议,现在抽身为时还不算晚,不然这个泥潭只怕会吸掉他们两家更多的流动资金。”谢橘说。

“谁说不是,安心做纯净水不是挺好的吗?你四叔这次算是被你二伯坑惨了。”李美叹息。

“二伯做事刚愎自用,当年打江山横冲直撞的那一套总以为还无坚不摧,实际上现在很多新概念新行业,到处都是陷阱,以他不听劝的性格,掉进去也不算稀奇。”谢橘说道:“您最近看着点儿我爸,别让他参合我二伯公司的事情,我爸遇到四叔五叔吃亏,就容易散发他的大家长习气,大包大揽的。”

李美想到老公这个护弟魔,笑着摇头说:“谁能说听他。本来你四叔的纯净水业务就在萎缩,又一头热地扑到了新农业上,现在出师不利,你爸护着你四叔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谢橘皱紧了眉头,谢家五兄弟分成三房,大伯和五叔一起经营乳制品,二伯和四叔一起做有机农业和纯净水,自己父亲排行第三做肉制品,发展最好的就是自己家的惠盈,最有可能分家的是大伯和五叔,最艰难的是二伯和四叔,因为有机农业投入极大,但是资金回报率低且慢,她估计二伯和四叔的公司现在应该十分缺钱,不由得有些担心父亲会让惠盈补贴二伯四叔他们。

现在应该做的,是趁机收购了他们的公司,重组主营业务,倒是差不多,不然的话,真金白银贴给二伯那个人,他只要不改变经营理念和合作风格,多少钱都是白搭。

不过这种念头也就是她自己合计合计,说出来就是犯罪,五位老兄弟一日在位,这种自家亲兄弟互相吞并的狗血戏码,就绝对不可能发生在谢家。像她大伯和五叔,已经闹了几次分家,但是因为大伯和五叔不同意,至今还在一起。但是以谢橘的分析,随着大伯家大堂哥的掌权,两家分开,主营市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是必然的结果。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不分家的兄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在孕后期,双腿水肿得厉害,无法久站,在室内散了会儿步,就被李美赶到床上休息,李美给女儿盖好被子,按铃叫来护工,妥帖地安置好女儿,才向外走去。

她让自家的司机将车子开到楼下,拎着贵妇包,上了后座,吩咐开到公主苑儿那儿,橘子马上就要生产了,李美这个外婆盼孙心切,预产期临近化身购物狂魔,已经在自家庄园的大别墅改造成了大型的婴儿房,婴儿用品堆得到处都是,刚才又想起来一大堆要添置的东西:进口的吸奶器,进口的产后润肤乳,哺乳内衣五套不够,再添置几套,束腹带前几天买的也不怎么好,应该再去挑挑——她信不着别人,让司机拉着自己,亲自去买。

车子开到医院外面,车流拥堵,车速缓慢,李美目光向窗外看的时候,见马路边上一个大个子小伙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卫衣套装,那个身形十分熟悉,她按开车窗凝目望去,认出是自己家的女婿陆思麒。

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头发长长,身量苗条,跟陆思麒站得很近,小姑娘满脸的笑容,仰起看自家女婿,一张小脸看上去青春可人,一望即知是女婿学校的同学一辈。李美冷眼打量着二人,看陆思麒冲着这小姑娘笑着,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兴高采烈的。

李美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车子经过这俩人身边恰好堵住了,房车距离陆思麒和那个女孩儿的直线距离不到两米,李美稍微按下车窗,听见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说:“我昨天晚上去找你,带给你的东西你都看了吗?”

陆思麒:“看见了。”

“你觉得怎么样?”小姑娘说这句话时候的欣喜,即使李美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美哼了一声,狠狠地看了一眼微笑的陆思麒,眼不见心不烦地按上车窗,闭目养神。

陆思麒并没有看见李美,一方面车窗贴膜,另一方面他急着甩脱陈旭媛,赶紧去看谢橘。一直到李美的房车开走了,他也丝毫没有感到来自车内的岳母的死亡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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