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遇部的士卒为了赏赐,也为了躲避督战队,鼓起勇气冲向护城河,顺着民夫成功架上云梯的方位一拥而上,往往走到羊马墙前便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而金军的两个猛安俱皆披铁甲出战,端是悍勇无畏,临到结冰的护城河前甚至主动仰射城头,并要求自家猛安内的汉儿军也在城下结阵回射,故此,虽然因为头上箭矢不断,屡有死伤,却碍不住他们翻越干涸结冰的护城河,翻过矮小的羊马墙。
然而,无论是战力的差距,还是战场地位的差距,却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好不容易有人成功翻越那道狭窄的羊马墙,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现象一开始金军将领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宋军即便没有勇气派出部队背城而战,但也肯定会借着出台和城墙之利对着羊马墙进行近距离弓矢打击,交叉火力和宋人最引以为傲的弓弩之下,这个区间本就是伤亡最大的区间,本就要九死一生的。
可是长久下来,居然没有一架云梯在越过羊马墙后成功在城墙上架起,就有些荒唐了。
“鹿柴还是陷阱?”完颜拔离速若有所思。“总不能像昔日渝关(山海关)前辽人那般洒满铁蒺藜吧?”
“当日撒满铁蒺藜,也没有阻碍咱们十五日攻下渝关。”老将赤盏晖越看越气闷,却居然站起身来。“而当日渝关能速下,靠的是太祖皇帝亲冒失石,主动探清辽人底细,才能一战成功……我去看看宋人到底藏得什么路数!”
“老将军且坐。”
完颜兀术即刻开口,却又去看完颜拔离速。
而拔离速也不敢怠慢,他迅速起身,亲手拦住了赤盏晖……开什么玩笑,女真大将素来讲究一个亲冒矢石是不错,但他才是北面大营主管,今日的战斗是他的分内之事,如何好让人家去做?
真要是让赤盏晖去了,将来回军,自己怕是要被燕京那里笑话的。
故此,刚一拦住赤盏晖,完颜拔离速便在台上奋力呼喊一人性命:“彀英何在?!”
一名才有二十多岁年纪的猛安赶紧闪出,俯首便拜,其人年纪与周边诸将形成鲜明对比,却是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目光。
“带你的骑士往羊马墙后走一遭,弄清楚怎么回事,否则不要回来!”拔离速厉声下令,复又拔刀掷在此人身前。
此将闻言,只是在地上一叩首,便捡起刀子,极速转身而去。
而眼见着这个年轻将军引众下马出发,韩常方才若有所思,朝拔离速问到:“这是都统的侄子?原名挞懒,因为跟副元帅重名改成彀英的那个?”
“不错。”拔离速重新坐下,却不耽误他昂然应声。“正是我侄子!”
“我记得伐辽时你哥哥就给他授了兵甲,那时候我们还笑话副元帅,说大小挞懒,将来未必记得清。”一样重新坐下的赤盏晖笑道。“果然,转眼间已经成猛安了……只是副元帅也成了副元帅。”
“名字什么的无谓,且看他本事。”拔离速继续昂然言道,便是完颜兀术也都微微颔首。
且说,拔离速的侄子,自然便是完颜银术可这个太原留守的儿子,而如此亲贵,居然亲自引几百骑兵下马去敌军城下最危险的区域探察军情,放在大宋一方根本难以想象,但在金人这里,却还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能说这就是女真人了。
不管他们是否开始堕落,堕落到什么份上,此时此刻,依然是东亚,乃至于全世界最强大的一支冷兵器军队。
这不是夸张,是事实。
公元十二世纪初叶,神圣罗马帝国空有其名,拜占庭一蹶不振,西亚北非一片散沙,十字军东征如火如荼,中亚印度的加兹尼王朝正在分崩离析,而后来稍微有些成就的萨拉丁尚未出世,此时此刻东亚地区的文明依然独领风骚……那么,在辽国灭亡、耶律大石西走的情况下,自然是大宋在政治、文化、经济上横压这世间一切,而事实上的东亚军事霸主金国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无敌手。
事实上,吸收了大量辽国、宋国先进文化知识,获取了河北幽燕辽东富庶之地的大金国,此时很可能还是世界第二文化、经济强国,而一年多前差点咽气的大宋也依旧是世界第二大军事强国……无可置疑的那种。
不然呢?
此时此刻,这个星球上,没人可以嘲讽女真人的经济文化落后,除了宋人,也没人可以嘲讽宋人的军事无能,除了女真人。
耶律大石?
到底是大辽亡了还是大宋亡了?
完颜彀英的参战即刻引起了南阳城头上宋军的注意,因为这支部队明显是临时抽调,而且是骑兵直接过来,跟之前摆在敌将指挥台前方,配着短兵与弓矢的那两个猛安根本不是一回事。
而很快,这支部队的意图也被察觉,他们以散兵形式纵马冲入宋军射程内,却在已经被填了大半的护城壕沟前下马,然后分散越过壕沟,攀爬羊马墙……很显然,就是要弄懂羊马墙后的故事。
当然了,没什么故事,只是一道简单的壕沟罢了!南阳城的羊马墙内外,各自有一道壕沟!
而且羊马墙后面的这道内壕沟,明显是临时挖成的,根本没外面深,也没外面宽,沟底的冰也没外面那么壮观,却足以给攻城的金人造成巨大的麻烦!
外面的壕沟算是地道的护城河。
护城河嘛,填呗。填了四五日,再加上今日好不容易结了厚冰,金人终于翻了过来,却又落入另一个铺满了冰棱的壕沟!
那该怎么办?
实际上,完颜彀英甫一翻过来滑落沟底,便在思索这个简单的问题,而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最直接的答案——爬回去。
再从那个有点厚的羊马墙上爬回去就是了,反正只要没有十几个克敌弓、神臂弓什么的瞄准他,凭他身上双层铁甲,足以应对。
然而,好不容易顶着箭雨从已经有不少尸体的内壕沟爬上去,来到狭窄的墙底部分,完颜彀英却惊愕发现,这道墙居然长高了?!
在外面轻松一跃便翻进来的这道羊马墙,从里面踩着好几具尸首,却居然远远够不着能施力的地方?
闹鬼了吗?
“居然有此奇效!”
和早上怒气冲冲,看谁都心烦的样子渐渐不同,眼见着足足数百精锐金军甲士自投罗网一般陷到这个陷阱之中,虽然不知道有个什么完颜宗室小将陷入其中,但憋了一上午的吕颐浩吕相公也还是难得心情舒畅,连站起身来一边探头去看一边捋胡子的姿态都顺畅了不少。“这个内低外高的法子也是陈尚书所思?”
“不是。”干脆垫着脚站到椅子上的阎孝忠脱口而出。“内壕这种东西是陈尚书素来喜欢的,但羊马墙内外高低不同却非他所能想到。”
“无论是谁,当赏!”吕枢相大手一挥,分外大方。“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却也得了一二分狡猾之态,值此初战告捷,尤可大赏。”
黑瘦的阎孝忠在椅子上看了看站起身来的吕颐浩,又看了看对方身侧之人,却是干脆直言相告:“好教吕相公知道,下官参修城防,所知甚详,正是你身侧之人得了这一二分狡猾之态。”
众人愕然相顾,本能去看吕颐浩,便是吕颐浩也本能去看自己身侧之人,然而众人一起望去,却发现吕颐浩左边乃是另一位探头探脑,且近几日全无言语的吕相公,便各自摇头,然后又往吕枢相右侧去看……而彼处,赫然是依旧拢手不言,置若罔闻的赵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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