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车里,气氛微妙而局促。
迹部带秋野芳子去了私立医院进行创面处理,从医院出来时已是夜色浓重。
“你家的地址是什么?”
“随便把我放在哪个车站就好,谢谢了。”秋野的语气已经不似先前那样的冰冷,但仍保持着一贯的疏离。
“你认为本大爷会做这么不绅士的事吗?啊嗯?”
她的目光定在左手的绷带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依奈……嗯,是我,我今晚有点事,可不可以住在你家?”
“嗯,来了再跟你说,大概半个小时之内到。”
“那麻烦你了,待会儿见。”
放下电话,秋野轻叹一声,对迹部说:“送我去依奈家吧。”
她把街道告诉迹部,而后又举起电话,语气变得恭敬而小心:
“姑妈,我是芳子。这几天咖啡店需要人值班,我就住在店里了。”
“嗯,我知道了,再见。”
放下电话,刺眼的屏幕暗下,车里顿时昏暗而静谧。她把脸转向窗外,霓虹倒退,车窗上五彩斑斓的颜色不断变幻,唯有她苍白而憔悴的面容,静如幽冥。
身体深处陈年积攒下来的疲惫在漫长的蛰伏后终于喷薄而出。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蜷起,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生活的变故,寄人篱下的委屈以及常年的艰辛教会她,要隐忍,要克制,要坚持。哪怕此刻内心一片荒芜,哪怕她偶尔也想要任性的泪如泉涌。
她坚信这条路的尽头会有黎明晨曦,而她所要做的,只是一往无前,而已。
迹部景吾无声地看着她安静的脸庞。他们之间相隔一个人的位置,他却觉得那是一段极尽遥远的距离。
她沉静清冷得像一株白莲。没有血色的嘴唇紧抿,眉心微微皱起,眉宇间蕴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仿佛时时刻刻都无法放下戒备,时时刻刻都在与人生抗争。
她所背负的世界,是迹部永远无法体会的。
车在她所说的街口停留了很久,她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迹部向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向来都是唯我独尊的人,像这样细小的体贴,似乎还从来没有过。只是在这一刻,他强大的内心里,涌动着陌生而强烈的不忍。
唤醒她的是她自己的手机铃声。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明显的恍惚,而后略带尴尬地瞥过迹部一眼,接起了电话,嗓音因为疲惫而有些许沙哑:“啊,是吉田先生。”
“嗯,已经没事了,明天可以来上班。”
“好的,谢谢关心,明天见。”
迹部蹙了蹙眉:“本大爷没听错吧,你这样明天还要工作?”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过你那样的生活的,总有些人得要靠自己养活自己。”平缓的语气,却带有攻击性。
“那么不回家是为什么?怕家人担心?”
秋野微微挑起唇角,掩饰自己凄然的内心:“这是我自己的家事,不需要向你交代吧。”事实上,她只是怕所谓的家人看到她绑着绷带的手,责备她笨手笨脚而已。
迹部若有所思地抚过眼角下的泪痣,未再追问,转过话锋:“从现在到痊愈你都不用去打工了,所有的工资由本大爷……”
“不必了,”她坚决地打断道,“不过是烫伤了手背,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何况我的伤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用为此而负责。”
她说这些话时眼里流露的倔强令迹部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坚持。
她推开车门,昏黄的路灯照进来,在他们脸上洒下浅淡而温润的碎光:“那么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了,再见。”
车门砰然阖上。迹部闭了闭眼睛,一些莫名的情绪在内心缓缓升腾,令他没来由地焦躁。
待到回首,已然无影,只余夜色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