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这个姓氏是他的荣耀也是他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姞燕如总说他走得太慢太不轻快他从不辩解因为他肩上太重!
若为人族整体考虑湮灭魔祖复苏的可能性要比他轩辕朔成就超脱更为重要重要得多!
囚禁了血魔的血色八卦笼就那么自然地出现在明月中。一点血色晕染开顷刻明月作血月。
余北斗一脚踩下直接踩碎了巨鹰骨架叫每一根骨骼都落在明月之下化为柴薪热烈地燃烧起来。
他以血王为引开命占血眼。
以血占为笼送血魔入炉中。
以轩辕朔与皋皆两条超脱路的相争为烈火。
以翼王之骨架为柴薪。
衍道只是他的手段不是他的目的。
绝巅只是他的途径不是他看到的风景。
若只求绝巅血占岂曰不可?若是余南箕还活着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命占之术以人为本血占之术强求牺牲他不为也。
他从未奢求超脱。
他所要的从来都是诛除血魔!
那演化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代表了万界荒墓八大魔身之一的古老血魔!
断魂峡里自插一目铁律笼中枯坐两年。
他意如此从未更迭。
他要终结命占一途万古的谶言要粉碎魔祖灭世的传说要以一己之力终结魔祖复生的可能!
这一刻天穹血月高悬烈火腾腾魔影挣扎其间。
人族海族尽皆仰望满天星辰亦无声息!
姜望亦是那仰望血月的一个他只觉得今天的余北斗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的眼神有些恍忽而后光影流转一切都在急速的变化!
当视野里的一切都定下来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骑着一匹熟悉的红马而前面牵着马带他走的老人却不正是余北斗?
他当然记得。
他当然记得在这条临淄长街。这个老人牵着骑马的他走马观花看遍街上百姓的一生。
难道后来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在临淄所看到的“未来”?
姜望心中既惊又诧。
余北斗却回过头来开口就骂:“发什么愣呢小崽子?还当我是骗子?”
此时的余北斗眼还未盲。穿得不甚讲究但仪态稍微端正点就很有骗人的气场。
姜望道:“还有没有护身符?卖我一千个!”
余北斗啧了一声:“你大有长进。”
姜望自不会再似初见那样警惕翻身下马认认真真地弯腰行礼:“谢谢您的刀币在妖界救了我一命。”
余北斗摆手道:“不用急着谢要还的。”
“不知前辈要我做什么?”姜望很认真地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认真答应的事情一定会拿命来完成。
余北斗眯着眼睛看他忽然笑了:“在心里怀念我。”
姜望沉默而在沉默中有了不幸的感觉。
“哭丧着个脸干什么?”余北斗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姞兰先都说你长得不怎么样了再这样就更难看!”
“一定要如此吗?”姜望问。
“一定要如此。”余北斗笑。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姜望又问。
“或许有吧。”余北斗嘿嘿地笑:“但是我想不到。”
魔祖祝由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人族赢得与妖族的全面战争正式成为现世主宰后还以一己之力掀起魔潮灭世。
上古人皇虽然击败她也因她而死。
中古成道的世尊都对魔潮心有余季!
广袤现世至今仍有上古魔窟留存。
生死线上仍然是人族战士的试炼场。
血魔身虽只是八身之一亦难住了三刑宫。
强如涂扈布局百年也只剥得幻魔君一副假面。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姜望又问了一遍。
“害!”余北斗有些不满地道:“朋友一场本来想让你开心一点的。还帮你调整了一下命运波澜想着在我走之前让你轻松一程。没想到这群鳖孙干起仗来这么狠动辄殃及无辜差点让你走到了我前面!”
姜望终于知道他入迷界以来那些难得的好运气究竟从何而来。
“为什么想让我开心一点。”他问。
余北斗看着他:“因为你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他曾经带着姜望跳出命运之河而在长河上方姜望一无所见。
他亲眼看着姜望从天下瞩目的黄河魁首一夜之间变成通魔罪人人人唾骂。明明这孩子什么恶事也没有做过。
诛人魔者竟遭受比人魔更多的恶意。
他不忍姜望剖腹自证故才有三刑宫一行。他不想要这位小友才从妖界归来又在迷界受苦才频频给予好运。
但他想他也许什么都没有做到。
而姜望听到这句话只是抿了抿唇最后道:“佛说八苦其中爱别离这难道不是您让我吃的苦吗?”
余北斗叹了一口气又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你只记得我上天刑崖为你正名只记得我镇血魔不记得我强买强卖不记得我差点害死你。你这样的人不受苦还有天理吗?”
两个人俱都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又几乎同时说道。
然后他们的身影渐渐虚无和临淄借道飞速流逝的人群一样。
在最后的时刻余北斗负手望天。
彷佛在临淄的高空望到了那浩瀚的星穹。
姜望听到他这样说道——
“我是旧时代的渔夫恐惧人们把星空作为海洋。”
……
映在天穹的璀璨星图此时已然隐去了。
星辰彷似赧颜再看而命运之血眸依旧注视炉中。
那些星辰的注视的确并无必要占星一道的应激只是多此一举。而余北斗却要死死盯着炉火以洞察命运长河的伟大力量掌控焚杀血魔的每一点细节。
血月之中魔影张牙舞爪。
愤怒的魔声隐隐撼动这明月之炉:“余北斗!你杀不了我!”
“我自诞生之日即得永生!”
“我永世长存不死不灭!”
余北斗不予理会。
轰隆隆隆!
轩辕朔沉默皋皆亦沉默。
他们都清楚对方是怎样的对手知道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动摇对方的意志。言语是最无用的表达之一。
在轩辕朔毫无保留的情况下纠缠太深的皋皆也只能等待最后的时刻。若他能提前耗死轩辕朔他就还有机会踏出超脱一步救自己于大火。
魔祖灭不灭世关海族屁事?现世又不为海族掌控!但他完全是被轩辕朔绑着一起跳入炉灶中!要么耗死对方要么被对方耗死。
两尊绝世强者的超脱之争在疯狂的对耗中产生了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那如天鼓般的隆响根本不是雷鸣。而是世界规则的颤抖。
如此伟大的力量尽数焚于明月炉烧得炉中之魔滋滋作响疯狂咆孝。
翼王的骨架根本不够这样烧在短短几息之内就已经焚尽。
而余北斗理了一下衣领就睁着平静的右眼、只剩窟窿的左眼从容地往下一步走到明月之下走入火中。
命占真君之躯焚起了大火接近超脱的力量尽情肆虐此柴薪。
天穹的命运之血眸变得更神秘、更具体血色童孔中甚至出现了命运长河的幻影!
明月炉中的魔影不断缩小嘶吼的声音也逐渐含湖不清而再变低、再变小。
大火中余北斗岿然而立漫声道:“我是一个时代的尾声。
“我曾经想我就悄悄地结束不追求什么余韵。
“可是后来又想命占之术传承万古就算不再被人族需要就算最后如烟消散。
“我希望人们记得它来过。”
在连血月一起炙烤已然焚尽了魔影的大火中是他最后的高呼——
“我是余北斗上承先命后绝来途。命占之术自卜廉先圣而起当自我余北斗而终……”
“此道绝矣!”
此道绝矣!
此道绝矣!
此道绝矣!
一声不绝回响万年。
……
血魔已消余北斗已不在。
但这场战争并未结束。
命运之血眸的照耀下皋皆根本不敢妄动。
全知如他当然明白一位命占宗师的恐怖。尤其在目睹余北斗焚炉血魔之后他必须理解余北斗的强大。虽然还未迈向超脱但在他与轩辕朔生死搏杀的时候余北斗是有机会洞察他的弱点、加以干涉的!
血魔之死亦他所求。
因为他无法再耗下去了!
他需要托举族群跃升轩辕朔只需要断绝海族跃升。至少在超脱的交锋上轩辕朔的积累更久而他的背负更为沉重。
他不愿意成为烈火而只能成为烈火。
他在与轩辕朔的彼此烧灼中坚忍等待。
在余北斗道躯焚尽、命运之血眸消失的此刻。
沉寂如山岭的皋皆终于搅动了他的龙须。
偌大的永宁海域海族已经逃空了。海族之外的大海生灵也作为海族之牛羊被驱赶得十散八九。
这意味着……他不必再镇压永暗旋涡!
皋皆在海底深深地喝了一口水巨嘴像是无底的旋涡喝出一道咆孝的龙卷来。然后他的龙躯开始移动在漫长的岁月里第一次自主的、自由地移动。
呜!呜!呜!
整个沧海都响起了狂啸的风声那是自由的声响!
饮尽沧海水搬动万里山!
皋皆伟大的身躯离开海底。
整个永宁海域瞬间崩溃!
近万年来最大的永暗旋涡终于可以再次完整展现它的恐怖。吞噬所有靠近它的一切!
轰轰轰!
海底火山连绵喷发。
但就连岩浆也要被永暗旋涡吞噬。
皋皆不再理会那些卸下重负他轻装上阵。
他的万里龙躯一瞬间就撞入迷界龙首靠近血色渐退的明月时龙尾还在沧海中!
遂是一口吞明月。
整个迷界整个近海乃至于靠近迷界的沧海海域都在同一时间陷入没有边界的黑暗中。
永夜来临!
事到如今他唯有杀轩辕朔而托海族再无其它选择他也不打算给轩辕朔选择!
但轩辕朔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咬到了……我的钩!”
他第一次在天涯台上站起来斗笠被迎面撞来的狂风掀飞!人们这时候才发现他身高足有八尺蜂腰猿臂而面容贵极!
身穿蓑衣却如披帝袍!
他仍然握着他的钓竿握紧他的嵴梁。
人字立地而撑天什么是人的嵴梁?
是不屈是反抗!
是责任是承担!
他坦然面对一切包括他的爱包括不被爱。
他坦然承担一切近古时代拒海族现世仍然一竿独钓。
他两次接近超脱又两次都停下。
一次沧海钓龙逼杀覆海。一次举身为火焚杀血魔。
他心如明月对一切洞若观火。
他清楚姞燕如不爱他余北斗在算计他。
可是他不怎么言语也没有怨怼之心。因为他明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其实从来没有人能够逼他做什么。
只是他愿意承担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轰!
在那山岭一般的皋皆的龙躯内部像是巨大灯笼一般清晰映出了弯月的轮廓。
或者正如轩辕朔所说皋皆咬住了他的钩!
在明月炉下的彼此消耗中皋皆已经别无选择。咬钩其实是必然!
束在天之囊的血蜈蚣一下子就炸开了金色的上古威严悬坠成古老的金线定在皋皆那万里龙躯的每一颗鳞眼!
天涯台以站起的轩辕朔为中心千里海域瞬间被清空!在这个范围之外的海兽已经稀稀落落大鱼小鱼三两条。
轩辕朔提竿而动牵扯着皋皆的龙躯撞碎无尽的规则甚至于撞碎好几座界域!
他在这个时候像是挥舞着一杆大旗。以人族嵴梁为旗杆以万里龙躯做旗面!明月就是这面旗帜的绣图!
“呜——”
皋皆的喉咙深处发出天地破碎的悲响。
镇压永暗旋涡之后是漫长的蛰伏现在是他数千年来获得的第一次自由!
自由如此美好!
自由如此短暂!
可他的梦想终究不能实现而他也无法甘愿坐视人族的绣图。
或者说——
为后来者铺路!
彭!
千万声归于一声所有的鳞眼一起爆开了!无尽的肉眼无法捕捉的微光尽数绽放在天涯台上。这是一念之间亿万次的攻势是皋皆至此亦不休的凝望!
轩辕朔勐然一提钓竿——
无尽的规则钓线拉起明月之钩明月之上钩着万里长的龙尸。飘飘是空皮囊。
他往后倒。
在这个瞬间他杀死了皋皆有了超脱的可能!
可是他也空了。
化为一尊后仰的化石而后又碾为石粉。
被风一吹洒落大海。
澹而微渺的石粉飘飞在那列文字上——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喀!喀!喀!
石台开裂巨石坠海在噗通噗通的声响里……天涯已断!
在跃出超凡绝巅的高崖上两尊绝世强者互为因果而一起坠落。两条超脱之路同时破碎皆成水中月影随着那暗沉的海潮退去。
而皋皆虽死余声仍然在迷界回荡——
“三十三年内神临之上不得入此间!”
他曾经在与轩辕朔的斗争中掌控了除两族重地外几近半个迷界的权柄。此时以最后的力量定下铁律纠缠在迷界的每一个界域里。
除非人族有掀翻迷界的决意不然不能将此律打破。
曹皆、虞礼阳、岳节、彭崇简……
睿崇、仲熹、占寿、希阳……
两族之衍道、洞真顷刻被驱逐出迷界。
剩下的尚有接触的人族和海族彼此对望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
战争结束了!
这可以说是一场人族的大胜打得海族伤筋痛骨不然皋皆也不必要在最后的时刻封禁迷界高级战力以避免神霄世界开启前人族的再次扫荡。
欢呼声在迷界的各处浮岛上响起来。
有人奔走相庆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放声大哭。
唯独姜望一直站在那里抱着奄奄一息的祁笑沉默地仰望天空直至血色也散了、金色也散了、月色也散了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候祁笑的声音响起来:“武安侯听令。”
她的声音是虚弱的但是非常清晰冷静。完全超脱自身生死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酷。
她是藏在破碎的祥瑞甲里被余北斗带着躲进了命运长河才得以逃生。
虽然余北斗说她已成废人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她仍然是整个迷界战争里人族方的最高统帅。
而军令如山。
姜望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满脸血污、以寿限论预计活不过三十年的这位兵事堂统帅。
祁笑慢慢地说道:“现在迷界封禁神临以上强者你抓紧时间速杀陈治涛、竹碧琼彻底结束钓海楼。”
她的缓慢全在于以恐怖的意志支撑残躯让自己清晰地发出命令事实上对于命令的内容她并无半点犹豫。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姜望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发现他无法通过这些血污看清祁笑的脸。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一个怎样冷酷的人!
他们刚刚才并肩作战!
为了此次迷界之战钓海楼从创派祖师牺牲到当代宗主甚至于危寻就是战死在祁笑的不远处。而战争结束后祁笑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让他去杀死钓海楼的未来?!
姜望完全知道军令的分量他的声音也很重:“钓海楼在这场战争里付出了很多。”
祁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就像他也对她的想法很惊讶一样。
“我们付出了更多。死了多少人你回头去翻阵亡簿。”祁笑慢慢地说道:“钓海楼的付出是有条件的。我们给钓海楼的承诺就是不干扰钓龙客的超脱之路甚至于……帮他创造条件为其护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是他自己未超脱。”
“那么现在。”她理所当然又异常冷酷地道:“钓海楼既无超脱又无真君举宗上下不过两真人弹指可杀。难道怀岛还要交给他们镇海盟还要交给他们?是时候让我们齐国来统一近海最大化地统合海岛资源。如此这场战争我们才算是掠取了最完整的胜利。”
“你没有感情的吗?”姜望问。
祁笑皱着染血的眉:“战争不需要考虑这个。”
“我不同意。”
“我是主帅。”
“或许应该问问陛下……”姜望下意识地开口又孤独地把嘴闭上。
确实不必问。
齐天子以迷界军事全权任以祁笑那么祁笑的一切命令就都是得到齐天子认可的。
但祁笑仍然清晰地点明:“你以为咱们的陛下是何等样天子?优柔寡断?慈心仁念?还是像你一样幼稚天真?!”
她辛苦地呼吸了一下继续道:“你以为天子当初为何能够容忍危寻组建镇海盟因为他知道近海群岛迟早有一天要纳入他的帝国版图。危寻为统合近海力量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他。”
姜望沉默。
而祁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竹碧琼是你的朋友。我可以体谅你之后让别人杀或者你能招降也行。但陈治涛必须死且需要尽快杀死不能给其它势力庇护的机会。他是危寻认定的宗主。”
姜望静静地看着她。
看得祁笑的眉头越皱越紧而终于开口道:“曾经有人这样跟我说过现在我也这样跟你说——当你的剑不足以维护你的道理。须知进退。”
祁笑勃然大怒!
但姜望已经伸手帮她合上了眼睛。
“您累了说些我也听不清的梦话。请好好休息。”
而后就这样抱着祁笑遽然转身在迷界横飞!
人们在拥抱在击掌在欢呼。
姜望只感到巨大的孤独!
他的眸中照出一朵焰花颜色三分是为金、赤、白。
分别代表神精气。
此次迷界之行。
亲卫死尽麾下军队死尽。
护卫统领方元猷死。
随身宝镜碎镜中姞燕如死。
好友竹碧琼已白眉。
又见余北斗死。
此中三昧……已忘言!
“武安侯何去?”一片喧嚣之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在高问。
猎猎狂风中姜望只道:“赴约!”
……
……
……
【本卷完】
昨天写了一整天写到凌晨。今天写了一整天写到现在。如履薄冰总算结卷。
明天再写总结。
……
南箕北斗徒有其名。
水月镜花一场幻梦。
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