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模样总是不清楚他的声音听过就忘记。唯独清晰的是他总是很无趣地问人们为什么买醉。
买醉哪有为什么?
但看在他总是大方请酒的份上遇到的也就搜肠刮肚说些不知何年何月、醒来也许就不记得的遗憾。
曾经爱过谁曾经恨过谁曾经错过谁。
真奇怪。
总有人嚎啕大哭。
……
……
在杜康城的酒泉大道——这里真有一座热闹非凡的酒泉酒客付了银钱持瓢自饮——仅仅一墙之隔便是酒国最多流浪汉聚集的“甘泉巷”。
盖因酒泉糟粕会泼到这里的“泄污池”。
流浪汉们买不起酒食糟粕以慰馋虫久而久之变成了一处聚集地。
姜望在这里请一个流浪汉喝了一顿作为流浪汉也理所当然地多啃两个馒头三个酱肘子。
这是人生的偶逢。
姜望耐心地听流浪汉讲完遗憾用一条干净的手帕帮他拭去泪痕在他熟睡之后离开。
甘泉巷只有一条极窄的路。两边或坐或躺或靠挤满了流浪汉。在半生不死的境遇里浑浑噩噩听得动静又陆续抬头无精打采又怀着希冀地看向姜望见他没有停顿地往前走便一个个垂下去如街头风灯渐次暗灭。
这些人对生命毫无眷恋对酒却充满渴望。
姜望走着走着停下脚步。
在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冠博带的老人满头银发面色红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仿佛本该站在那里。
身后是一轮升起的明月。皎洁明亮遥远。
他的站姿很端正冠带饰物无一丝杂乱身上的儒服一尘不染。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也止于他的身上。他在甘泉巷之外绝不迈进甘泉巷一步。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分割着他和这里。
仅仅一线之隔是两个世界。
“何以解一人饥渴弃百人不顾?”老人问。
“我们是交换不是施舍。”姜望道:“他用往事换酒。”
老人又问:“你也被他的故事打动也感怀他的人生怎么只管他一顿吃喝?”
“书上说慈不赈惰善不救穷。”姜望继续往前走:“是他选择过这样的生活不是他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昌国虽然不是大国甚至从来没有强盛过但酒业兴盛、长久和平其实十分富庶。国民但凡有手有脚找个养活自己的正经工作并不困难。
聚集在甘泉巷的流浪汉都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放弃了人生的人。
或能救一时之饥饿救不了这余生的自我厌弃。
“用这种方式获取情绪要想足额需得何时?”老人道:“你应该有更有效的方式。”
姜望道:“我要感受而非攫取。”
“心中有术?”
“行路耳。”
老人摊了摊手:“你好像到处请人喝酒不打算请老夫喝一壶吗?”
姜望说道:“老先生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
两个人一个静止一个往前就这样在甘泉巷的尽头相逢了。
姜望继续往前走。
就在交错的瞬间老人出声说道:“最近在东域行走听说博望侯一直在搜集旸国相关的封印术资料——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真想听重玄胖解释一下他办事怎的不至于满城风雨——怎么连颜生都知道了?
姜望停下脚步欠身一礼:“先生所求非我能予。我之所求就不问先生能否给予了。”
颜生正要说话却忽又抬头看着前方巷墙上空皱眉冷声:“鬼鬼祟祟听墙根岂是君子所为?”
在颜生开口之后姜望才发现动静。
一个相貌堂堂、身形魁伟的汉子赫然就坐在巷墙上方一只脚搭在上面一只脚垂落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开了封的酒坛在四溢的酒香里哈哈大笑地看向这边:“你这老头好没道理!我光明磊落地坐在这里晒月亮你们大摇大摆地路过这里说闲话怎的是我顾师义鬼鬼祟祟听墙根?”
一抬头一低头。一立一坐。两位绝巅强者彼此对视各不相让。
姜望稍微错身一步对颜生拱了拱手对巷墙上的顾师义也拱了拱手道了声:“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这段时间见到太多强者每个人都有自己复杂的过往。他不愿沾染他们的故事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现在只想还有“人生”!
“顾大哥”也好“颜老先生”也罢。姜望礼貌归礼貌其实心中是不耐烦的不愿意在这样的关头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情凑上来。
“等等!姜老弟!”顾师义在墙上一跃而下真如大鹏展翅:“你别害怕不用走那么快有某家在没人能欺负了你!”
颜生往前一步恰恰好地拦在姜望身前挡住了顾师义:“你找他做什么?”
顾师义将酒坛一扬大大咧咧地道:“那要看看你找他做什么!”
颜生‘呵’了一声:“我找他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顾师义昂首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头。姜望是我的小老弟如果你要强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我顾师义就要管上一管。”
颜生抬袖于身前骄傲地乜着顾师义:“那你也听好了——不管你有什么筹谋要下什么大棋且收起你的小盘算。姜望是我旸国长公主的传人今日你若要对他不利老夫必撅你于此!”
“笑话!”顾师义哈哈大笑:“某家岂会对姜老弟不利?”
颜生更是昂首:“颜某几曾强求!”
姜望一时走不得叹了口气:“既然两位都是要为我好不如各退一步——各回各家如何?”
他看了看顾师义又看了看颜生:“时间有限我现在只需清净叙不得闲情。万请见谅!”
颜生深深地看他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册:“这是老夫这些年在封印术上的一点心得也针对你的情况做了一些术式的推演……应该对你有些帮助。你且接下。”
他递过来又对姜望道:“没有任何条件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生死在前自我难存不要矫情。”
姜望默然接过了。
可是为什么呢?
颜生仿佛听到这个问题看着他说道:“长公主最后的时光是在你身边老夫不希望世上没有人记得旸国。”
这话很难让人不感怀姜望也一时怅惘。
“姜老弟!”顾师义也递来一本书:“这是某家在路边捡到的《风后八阵图》不值甚么!封镇之术与阵法颇有相通之处古来两道不分家风后当年以八阵图镇杀妖族你读之未尝不能镇杀贼老天——接着这是我的心意不必你回报什么更不会叫你做什么违心的事情。你难道信任这不知多少年前的老头子多过你顾大哥吗?”
怎么走到这一步山重水复徘徊不前又有这么多不曾意想的存在异常主动地给予帮助?
长河龙君、颜生、顾师义……
还都是强卖强送只予不求。
难道真是天命主角时来运也至天地皆同力好风送我上青云?
天道可还掐着自己的脖子呢!
这人间姜望看过一些还是看不太懂。人间人人间事都是千丝万缕的线。
他明白今天的获得一定会偿还在未来的某一天。
“那就多谢顾大哥了!”姜望并没有犹豫什么抬手接过这本《风后八阵图》。
就如颜老先生所说生死在前自我难存不要矫情。
矫情的前提也得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