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佩德拉发觉萧时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如此枯燥无味的课,她的同桌居然安静平稳地坐在座位上,唯一没绷带遭毒手的五官——那双眼睛充满了理性与求知的热情。
佩德拉迷惑:“你干嘛呢?”
萧时利落地写下四字。
佩德拉一瞧:“认真上课?”
没错,萧时点点头。
她还可以乘机正大光明观察戴文,何乐而不为!
佩德拉:“哎?!不要啊!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啊!”
她的语气生动体现了学渣对于同为学渣的好友忽然有一日要奋发图强的行为的质疑与惊慌。
萧时表示不care。
讲了几天的理论,戴文敲敲桌子,把几个暗中走神的小兔崽子敲醒,说道:“这节课,我们来练练手。”
扫视教室一圈,几秒后,戴文指向一处:“你上来。”
被指的人是海洛,她已经连着三天梦到很久之前的事,那些回忆称绝对不上美好。一如幽禁的长墓,充溢着漫天的血色,所见之处唯有白骨长眠。
无尽渊。
汾西。
仅仅是念出这五字,心中便好似裹挟了淡漠的怒气与杀意,使得少女本就冷淡的容颜覆上一层阴沉的阴影。
戴文见人没动作,又催促几声。
海洛微微皱眉,没有多言,走到讲桌前。
“十五分钟,给这位同学画一幅画像。”戴文扬声道,随即拍拍了少女的肩膀,示意她坐到椅子上。
身体相触的瞬间,海洛捕捉到一丝古怪而熟悉的气息。
她眼眸微睁,额角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冷冷地拍开男人的手。少女骤然紧缩的浅色的瞳孔中是惊人的戾气。
戴文仿佛无所察觉,瘫着脸道:“摆个舒心的姿势坐着就行。”
不过眨眼间,气息已经消失在空气中,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是错觉吗?
海洛嘴角绷紧,旋即敛下眼眸,沉着脸色,恢复了不近人情的冷漠样。
教室里响起了琐碎的笔纸摩擦声。
星星碎碎的光斑透过繁枝绿叶和清亮的玻璃窗撒在海洛的肩上,披着星光般,越发衬得人眉眼如画。
萧时落笔没几下,听见后头有人小声嘀咕了句:“这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安静了四五分钟,教室里小声说话的声音就多了起来,戴文只当他们在交流探讨画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多管。
“哎哎,我刚入军队时,戴文还带过我,严格得要命。”佩德拉话痨属性,即使面前坐着一个嘴巴缠了五圈绷带连口水都吐不出来的人,她一个人聊得也很欢乐。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发火的样子,妈哟,吓哭了好几个士兵,那表情可是相当生动凶狠。”佩德拉叹口气,惋惜地摇摇头,“世事难料,哪里能想到如今不但落了一身病,还成了面瘫。”
萧时眼下对戴文关心得很,没嫌佩德拉吵,反而让她多说些关于对方的事。
有听众给反应,佩德拉嘴巴开了光似的,突突往外射:“我就在他屁股后面跟过半年,了解得也不多。但是他妻子可是很有名,当时为了救濒死的戴文,那位贵族女士可是把自家传家宝拿去卖。如今为了治面瘫病,戴文夫人又是耗费了无数心血,之前甚至承诺只要有人能治好戴文面瘫,就将她的家族庄园作为报酬。可都过去几年了,各种方法能试的都试了,什么用也没有。那些医生甚至在私下直接称戴文‘铁面男’。唉,真不知道最后是哪位幸运儿能获得那个庄园……”
十五分钟后,佩德拉知道了那位幸运儿是谁。
“噗。”
戴文拿着萧时的作品,看了一秒,笑了。
不是皮笑肉不笑的笑法,而是货真价实的嘴角疯狂上扬,肌肉都在抖动的完完全全嘲讽的笑法。
任谁都能看出来,戴文是被气笑的。
教室在这一刻陷入死寂,学生们呆呆地看着男人的笑容,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大字――医学奇迹。
佩德拉眼珠惊得差点蹦出眼眶,又被她颤抖着双手按回去。
萧时懵逼的挠挠爪子,咋回事,不是说面瘫吗,怎么笑得这么凶狠啊。
戴文笑了后,自己也是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摸摸脸。
教室里讶然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天、天啊!”
“笑了?老师他是不是笑了?”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我的妈啊!”
此时,钟声悠悠响起,一堂课结束。
戴文深深地看了眼萧时,似乎想说么,嘴巴动了动,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随即拿着画匆匆走了。
“萧时!”坐在前排的菲拉第一个冲过来,被震惊得连话都说不稳,“你、你画了什么了?”
萧时:???
她还能画啥?只不过是照着戴文的要求,画了海洛而已。
虽然受能力限制,画得有些……不好看。乍一看,有点像埃及那座狮身人面像。
对于戴文笑了这事,萧时只是惊慌了一会儿,便十分淡定地离开教室,淡定地上完一天课,淡定地面对着众人热烈的眼神。
在第二天的休息日被佩德拉摇醒后,她依旧很淡定:“怎么了?”
“你富、富了!”佩德拉语无伦次地说,“戴文夫人将家族庄园送你了!”
萧时:????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懵逼,菲拉忍不住解释道:“今早戴文夫人发布了公告,说戴文老师的病被你治好,她将遵守承诺,把庄园送给你!现在外面都在议论这事,说你是神医转世啊!”
佩德拉完美总结:“萧时,你又火啦!”
一觉醒来听说自己火了的萧时:……。
火啥火?她又不是喷火龙,天天喷火。这两人说什么呢?
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鸡窝头,萧时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两人,撅着屁股爬回温暖的被窝,打个哈欠继续睡,嘟囔道:“你们两个每天都乱想什么呢……”
直到两小时后她被戴文夫人邀请到宅邸做客,当对方把地产契约书递到自己面前时,她惊呆了。
萧时满头冷汗地拒绝了夫妻二人的好意,但是抵挡不住戴文夫人的感激之心,之后花重金请波斯提亚四大文豪编了一首名为《神医萧时》的长诗。请人在菲国四处吟唱,久而久之在整个波斯提亚大陆广泛流传。
又多了一个神奇的称呼的萧时对此并不知晓。她并未停止对戴文的猜疑,每日都在暗中观察戴文和学习艺术的满满当当日程中度过。
在月末时,发生了一件让她开心的事,真理之石对她的影响减少了许多,这就意味着她无需再绑绷带过日子。
为此,萧时开心到晚上睡一会儿,就冷不丁笑嘻嘻几声,让佩德拉和菲拉感到惊恐。
而海洛和萧时一样,因为那股偶然间感受到的不快气息,也在注意戴文的动向。
时间过得很快,在没人注意时,不知不觉迈入了八月份。即使索雷军校建在半山腰,要比菲国其他地方凉爽许多,但暑气热度仍旧不减,一出门,袭袭热浪便铺天盖地朝学生扑来。
“才艺大赛?”佩德拉死狗一般的瘫在宿舍地面上,“那不是贵族艺术学院的才女才敢参加的比赛?你们见过艺术学院的贵族小姐吗?都像是娇嫩的小花朵,说起话来都温温柔柔的。哇,和我们真的完全不同。”
萧时热得已经没力气,她惧热,每逢夏季空调风扇一个不少,如今穿来这地方,连冰块都成了奢求。
她卷了张纸有气无力地扇着风:“哪里不同,我觉得我就挺娇弱温柔的,我一定要参赛,努力获得第一。”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笑了。
海洛笑她一个单手举铁的人居然能把“娇弱温柔”四字说出口。
佩德拉笑她画了张画都把面瘫气笑了,居然还要参加才艺大赛得第一。
菲拉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搞笑,于是眯着眼睛哈哈大笑。
萧时:“……”
她恼羞成怒地握紧拳头,哼道:“努力是不会背叛我的!”
这倒是没错,萧时这个月的努力她们全看在眼里,每分每秒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练习着,连海洛都有些惊讶她的毅力。
“嗯……这么一想,”佩德拉说,“你还真有可能得第一。”
菲拉:“没错,要有自信!”
萧时挺起小胸脯,看了眼海洛,厚重脸皮,笑眯眯道:“后天就要比赛了,你难道不和我说些什么?”
海洛看着她明亮的笑颜,眼皮子微微动了动,一脸冷淡严肃的吐出两字:“加油。”
比赛那天,萧时焚香沐浴,吸收了一番天地精华,潇洒地出发了。
努力,是不会背叛她的,萧时如此坚信着。
然后,她得了个倒数第二。
萧时:“……”妈的。
得第一的是位叫做“薇薇安”的少女,对于此等荣誉,她并未露出多么惊喜的表情,笑容中反而带着淡淡的忧伤。她像是拿着一张废纸似的,不甚在意将密纸轴扔到侍从怀中。
作为参赛选手,萧时获得了参赛奖――该学院校长的亲笔签名,顺带十分风骚地贴上一枝红艳艳的玫瑰花。
萧时:“……”
深呼吸一口气,萧时思考片刻,追上薇薇安,斟酌用词,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将密纸轴卖给她。
“密纸轴吗?”薇薇安一愣,随即失笑,温柔地说道,“您应该是听到了有关它的传言吧,那并不可信。”
薇薇安怅然若失地叹口气:“我本就有几卷密纸轴,也曾听信传言试过几次,可无论我多么诚心地写下问题,从未得到神明的回应。您要是愿意买,那就卖给您。”
萧时高兴地点点头。
薇薇安报了一个数。
萧时笑容不变,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多少?”
薇薇安又报了一遍。
萧时笑容消失的比陀螺还快:“……”
买不起,真的买不起。
其实这价格算是合理。尽管密纸轴如今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件收藏品,可那也是价值连城的收藏品。
要是买,一般贵族真的买不起。
如果之前她没有从商人那里买道具,萧时现在肯定是能买下密纸轴。
薇薇安只以为她是哪家普通富商的小姑娘,见她楞在原地,黑乎乎的瞳仁似是染着湿漉漉的水汽,似是被这么大的数目吓到般,看上去有些呆又有些可爱。
薇薇安不由温声打趣了几句:“不过,您要是愿意帮我找到一个人,我可以将它送您。”
萧时耳朵唰的竖起,亮着眼睛道:“您说!”
“我的天命之人。”
这些话本该不是能对陌生人随意说出口的,可不知怎的,薇薇安有了想倾诉的欲望,跟随其后的侍从仆人相视一眼,十分有眼色地先行离开,在远处等候。
“我在九岁的时候偷偷去平民区,险些被恶人拐走,是一个男孩救了我。说来您或许会觉得好笑,但是……”薇薇安神色温柔,“当那孩子拉着我的手逃跑时,我耳边仿佛响起了来自天边的钟声,那……是爱情的声音。”
明明只是想花钱买个东西结果硬是被听了一段暗恋小故事的萧时:……
“那时我就确定了,他是我的天命之人。可惜的是,我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他便离开了。之后无论我怎么找,找到的人都不是他,钟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于是我才想通过密纸轴找到他。”薇薇安苦涩的笑了笑,“却没有成功过。”
寻人启事还得有张照片呢,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时知道这事是无望了。她一找不到那位天命之子,二又不能向诺曼要钱,毕竟之前那些首饰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万一诺曼发现它们消失起了疑心暗中调查怎么办。
萧时皱着一张苦瓜脸,痛恨自己的贫穷。
她眼睛一垂,看见了薇薇安手腕上的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