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在半空中的鸟看不见苏颜设下的屏障,它翻白的眼珠骨碌碌转着,似乎还没明白为什么发射出去的鸩羽没有击中他们,苏颜却并不打算给它思考的机会,脚尖一点飞身上去一个回旋踢差点没把这长脖子的鸟脑袋踢了个三百六十度,怪鸟让他踢落在地,抽搐两下没了动静,这时候众人所站的窄崖,下面轰隆隆作响,还没缓过劲来的迟渡趴在地上跟坐鬼电梯似的,脸受重力打击紧紧贴在地上,悬崖塌了,晕了个七荤八素的男人在失去意识之前看见半空中出现一个小点,所有风景包括自己都坍缩进那个点中,再睁开眼睛自己回到了那个绿色的迷宫里,只是高不见顶的藤蔓围墙矮了一半,迟渡仍然裸着上半身坐在漫过小腿的青草之间。
卷毛的,白脸的,肥啾,乙骨,甚至那只被打落的怪鸟,统统不见了踪影。
这又是什么新的恐怖电影?
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幻境回到老宅,陶飞白拖着两只肥啾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被方泓惯坏了,越来越娇气,这会儿看着门外火辣辣的太阳,把手里的东西丢下,黑布一蒙窝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睡觉去了。方泓抱着还没醒来的迟渡转回屋里,把他安置在沙发上,就搂着黑团子开始闭目养神,乙骨也在剧烈的空间转移中被震的龇牙咧嘴,感觉内脏器官都移动了位置,坐在地毯上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苏颜抱着手靠在门框边,看着唯一没有醒来的男人眯了眯眼。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轻的八字。”他看着迟渡喃喃开口,这时,刚歇下一口气的众人神经又紧绷起来,纷纷看向昏睡过去的迟渡,听得苏颜继续说,“寻常人称骨算命,大多四两以上,低于四两为八字轻,这家伙竟然只有二两二,连三两都不够,这种八字基本活不到成年,以他的年岁来看,早就该被轮回收走,应该是有人帮了他才能活到这个年纪。嗯,难怪容易招惹邪祟,现在这小朋友恐怕又有新麻烦了。”
迟渡倒没觉得自己有多麻烦,只是想不明白怎么刚刚一大堆人这会儿只剩他自己了。男人站起身环看四周,还是刚才的迷宫,还是一样的藤蔓,熊着胆子摸了摸这些绿色缠绕的东西,这会儿好像不带电了,跳起来也能看到顶,不过要他爬上去,还是不太行,毕竟脚已经伤的很重,肋骨也隐隐作痛不太妙的样子。
难不成刚做梦了?不会吧,呸呸两下还能吐出几颗砂子,刚刚抠地抠的太狠,指甲缝里都是泥,做梦不会这么真实吧?想不明白,他只好在迷宫里转悠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大风机被制服了,怪鸟也被踢歪了脖子,迟渡这会儿再不用胆战心惊地试探前路,埋着头一路向右,没想到竟然真让他走了出去。距离迷宫出口不远的地方能看到赵有家的大宅,看着那熟悉的风景,迟渡都快捂着嘴哭出声了,终于回来了,他一瘸一拐地朝着房子走过去,走了两步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进门的时候绕着老宅走过一圈,外围都翻新过,并没有那么旧,现在他面前的宅子,砖瓦破损严重,飞檐上的鸟兽都是缺的,看上去该有十几年没修缮了。迟渡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身后的迷宫已经消失不见,唯一的选择就是进这个宅子一探究竟,行吧,反正都退无可退了,各种妖魔鬼怪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的场面都见识了一遍,现在已经没有东西能吓唬自己了。
幻境之外的老宅里,所有人都围在迟渡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做。按照苏颜的说法,这座山怨气太重,单凭这女鬼的道行能力,绝对无法将这里搅的乌烟瘴气,池瑜很快把相关信息传了过来,原来这座宅子以前是临时医院,战争时候死伤无数,很多灵魂滞留在这里无法转生,当时冥府曾经派专人过来清理过,将滞留的灵魂带走,但他们能做的仅只是带走迷路的鬼,而无法洗刷怨气,所以这座山一直如此,才会有诸多关于见鬼的奇怪传闻。
迟渡八字奇轻,照理说,他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有人强行将他留在世上已经算得上逆天改命,这小子全然不知道生命可贵,大喇喇进了这怨气冲天的山,雀精的幻境并不可怕,对于迟渡来说,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怨气会将迟渡的灵魂同化,让他永远困在这座山里,再也不能苏醒。
要说办法,不是没有,苏颜可以直接改掉他的命格,给过轻的八字添加两数,也就是改变生辰,但这么做的风险无异于直接抹去迟渡的存在,因为人一出生,时刻就已经定下,改变一个人的出生时刻,会对整个时空造成怎样的影响,连苏颜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有办法等于没有。
他现在没有醒来,因为灵魂已经被山的怨召唤到了没有任何人能进去的幻境,在苏颜看来,这小孩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除非他有人将他的灵魂召回,或者他自己能走出幻境,不然今晚十二点之后,他会被山同化,变成众多怨气中的一股,再也没办法醒来,甚至都不会转世投胎。”苏颜坐在沙发扶手上搓了搓手说。方泓跟着陶飞白一起抱着膝盖窝在沙发边想不出办法只得叹了口气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毕竟两个吸血鬼抓抓妖怪还可以,召唤灵魂的事情就专业不对口了。赵有让苏颜一捏现在还没醒过来,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发小正在经历什么,只是闷着头酣睡,还梦到什么好吃的咂了咂嘴。乙骨坐在迟渡旁边看了看没有任何转醒迹象的人,从随身的黑匣子里放出冥虫准备到院子里试着召唤灵魂。
“你还这么年轻,最好不要冒险,你应该明白召唤灵魂和送走灵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稍有差池,可能连你也会陷入危险。他八字太轻,本就不该活下来,你这样冲动,不怕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苏颜瞥了他一眼,叫住往外面走的人,乙骨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径直走了出去,“有一线希望,总比等着他死的好。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他,而且见死不救不是安魂师的传统。”
苏颜不再阻止他,转身进了房间,反正生死有命,他虽然创造了这个世界,但并不能过多干预个人生死,这不符合自己订下的规矩,迟渡能活到现在自然有自己神奇的地方,指不定这个安魂师真能把他安全地从那个幻境中带回来。
迟渡走到了大宅门口,本以为会一个鬼影都没有,没想到却见到了一大堆人。赵有和他说过,这里曾经在战争时期是临时医院,现在迟渡看到的,正是那时的场景,匆匆搭建的病床用绿色的布隔起来,晃眼过去,同那个绿色的迷宫很像,他在忙碌的人群中见到吓唬自己又袭击他们的女鬼,一头利落的短发配着粗麻衣裳,脸相较刚刚见到时候要年轻一些。
什么意思,穿越了?
音音看到呆站在门外的迟渡,端着洗过带血纱布的盆朝他走过来,打量了人受伤的腿,对着宅子深处清脆地一嗓子,“腿伤,给腾个坐的地方——”
摸不清状况的迟渡被女人带进宅子里,安排了一个角落,伤员太多,数量远远不够的行军床根本收治不下那么多人,他看着被绿色帘子隔成一道道细窄的通路,总觉得和那迷宫没什么区别,两边的人给他挪了个位置,迟渡扶着受伤的腿坐下,自己身边则满是比自己伤得更重的人,所有人都唉声叹气,有的嚎啕大哭,整个厅房一片混乱,好像已经丧失斗志,以前他只在书上读到过这段历史,没想到亲眼见过之后,竟然是这般惨烈。
音音在人群中忙碌着,没一会儿端着药朝迟渡身边的床走了过去。迟渡坐在地上看得清楚明白,这女人把针水和药物扣了下来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给重伤的人打进一管空气或者一支脏水,男人一皱眉头站起身拉住音音的手,正要把空气针推进伤者身体的音音吓了一跳,迟渡抿了抿嘴盯着她惊慌的脸大声询问,“为什么把伤员的药扣下来?”
不等音音回答,整个厅房彻底安静了下来,迟渡还以为自己瞬间聋了,转头看看,不管床上躺的地上坐的门边儿靠的全都在看自己,那些脸逐渐变得狰狞恐怖,两只眼睛被浓重的黑紫色包裹,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甚至泛着青紫,他们慢慢朝迟渡走过来要将他团团围住,男人想抽身跑出去,却被女鬼死死拽住手臂逃无可逃。
铃铛的声音穿透整个空间落进迟渡的耳朵,周围的厉鬼只是稍稍停顿,而后像全然没听见声音的样子朝着迟渡扑过来,他仰起头四处寻找这唯一的声源,周围人的慢动作陡然变快,好像迫不及待要将他吞吃殆尽,迟渡一个人根本无法摆脱,只一瞬,他就被这群没有意识的鬼魂淹没在宅子里。
铃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