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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人海微澜 八(1 / 2)


情敌嗅觉敏锐,柯小姐一下就认出了她的声音,也明白她的来意:“你是余教官?孟冬在练琴,你能听见林间琴声么?像不像淙淙流水?这是我们马上将要合作的作品,他在练习他的声部,我在帐篷这里等他。”

十音能听见,这种环境下还能心无旁骛地练琴,也就孟冬了。

本来十音只想和孟冬通话,知道他是否平安,还有多少天可以结束拍摄。这会儿分神一听,巧了,是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悲伤的三重奏”,孟冬拉的是小提琴声部。

十音高三上的期末作业,挑的正是这首曲子。那是她在附中最后一次期末作业,被要求交一首钢琴三重奏作品。孟冬寒假比赛在身,十音本来没打算劳他大驾,自己跑去论坛,很快招募到两个弦乐系的,一个小提一个大提。

排练了几次感觉配合度还行,就预备再排两次上场。结果出了意外状况,高三事多,那大提琴男生非S市人,户籍地高中要求他回去参加期末考试,不得不提前离开;那小提琴女生本是为那男生才入的三重奏组,一听男生弃组,毫不留情放了十音鸽子。

十音欲哭无泪,这下她是真成“悲伤三重奏”了,另外两重全是空白音符。

梁孟冬听说后,当即决定救场。十音本还想劝他认真备战比赛,他却拉了搭档直接到琴房当场三人试排。

那搭档来头不小,是嘉陵的表姐,音院大提琴专业的学姐。有了超强阵容助阵,三人第一次排练契合度就无比的好。

孟冬当时玩笑着问她:“面试合格么?哪里不合适,我可以改。”

这与高一那年,十音准备完《春天》跑去她跟前“面试”,所说的话别无二致。

焦头烂额之际,被心爱的人雪中送炭,十音简直感动涕零。彼时还是高中校园,小儿女尚有矜持。那是十音头一次亲吻孟冬,亲的虽是面颊,但在琴房,还当着学姐。

后来十音说他那天明明就脸红了,他死活都不肯认。

以孟冬对乐曲的要求精度,那次的三重奏,十音的声部一度被他批到体无完肤。十音也是很冤,她只是单纯选了首喜欢的曲子,没经历过任何悲伤的人,去演绎拉赫玛尼诺夫的悲剧性,确实是勉为其难的。

但那个冬天过后,十音也离开了附中回原籍准备高考,在和孟冬分开的那半年里,她不但要备考,父亲突然离世、家中破产、志愿被迫变更……

再重逢时,她懂不懂悲伤了呢?十音好像记不得了。

她只是很内疚,她还记得大一孟冬是怎么找到她的,说起来是她拼了命追到手的人,他好像总在找她,她总是那个被找的人。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自以为就是风雨里趟过一遭的人,还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更糟的。

柯洛妮在说:“你们外行也许无法理解,孟冬说这首曲子对他很特别,是他唯一背得出谱的大提琴作品,所以我们决定选择它。”

十音忍着笑,为什么柯小姐仿佛不知道她和孟冬的渊源,只是用直觉在敌视自己?

她隔空听不见孟冬说话,空气里的旋律很悲伤,孟冬的句法刚正利落,无一丝油腻感,甚至没有烟火气。她心却如饴:“那烦请梁先生接听,可以么?”

柯洛妮这人教养不错,语调始终友好,但态度强硬。她不但拒绝了十音,说孟冬脾气不好,被打断会臭脸……她还说了不少其他的话。

十音愈发觉得好笑,天才就是容易遭到误解。一个全世界最温柔的人,却总被人诟病脾气不好。

柯小姐的意思,大抵是人与自然————他们吃的是一起采摘的野果,避雨的是一起找到的宽树叶,一起攀过岩壁、趟过激流,一起看天上的猎户星座……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与知心知意的人在一起,发生任何事情,都十分合乎大自然的意愿。

柯洛妮的中文水平不大好,语速不快,她也许想要表达诗意,可惜表达有些翻译腔,缺乏些感染力。

总之这些话在十音听来十分牙酸。

其实她只是心疼地想,这么日日夜夜地食用野果,都没有肉吃,梁老师的腹肌胸肌想必消耗不少?思念成灾了。

只可惜通话是别想了,电话在人家手里,柯小姐意思很坚决,十音喊破喉咙,孟冬也是听不见。

十音以为对方不过挂了个寻常的电话,不料柯小姐这电话断了之后,那部剧组的卫星电话,她就再也没能接通过。

现在对方的失联状态居然并非针对她一个,吴狄去尝试联络,数次反馈照样是接通失败。

十音懊恼极了,关于这通电话,柯小姐必定对孟冬只字不会提,而孟冬会很失望,以为十音半点努力都没有作过。

吴狄给十音分析了一下原因,照节目组的设备配置,卫星电话是每个野外生存团队的唯一紧急通讯工具。柯小姐很可能是不懂单向屏蔽操作,将卫星电话简单关闭或干脆损毁了。

至于十音和梁先生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为什么如此上心,吴狄十分上道,一句都没有问。

“十音你别担心,我再想想办法,摄像师身上应该还有其他定位设备,不可能就此与外界失联的。我督促导演组抓紧搜寻定位。”

搜寻进展缓慢,吴狄隔了十二小时才传来了消息,总导演组那边也万分焦急,但能获得的只是孟冬那组人的大致定位信息,无人员状况信息。

十音有些揪心地体会这种煎熬,心知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那漫长的八年,守着杳无踪迹的她,孟冬是怎么过来的?

如今她只能反复回想那晚上的琴声,孟冬有条件好好练琴,证明他的伤手已经好了,人身是安全的;他专注在琴声里,说明温饱无虞,也没其他危险的事情需要关注。

现在只能这么想了。

隔天就是培训处的结业典礼,省内很多单位都派了车过来接人。十音也收拾好了行李,在训练处驻地办公室静候任务指令。

集训驻地的食堂都解散了,十音想着也该来了,即便魏局的指令不来,云队也该来消息了。要是都不来,她就奔沧南找人去。

十音平时藏得好,其实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性子,濒临崩溃了。

彭朗正好敲门入内,十音本以为他是过来告别,结果彭朗递在她眼前的,是一纸调令。彭警官现在是626队的新成员了,按指令先不回南照,来找新队长原地报道。

这可以算个喜讯,626缺人,缺得厉害。十音和云海两个在市局打报告要人,要了大半年,魏局以控制人头为由,一直压着没能给。

十音前阵仔细考察过这批学员,尤其是彭朗,给训练处提过一嘴。训练处给了份报告模板,让她递了申请,转头就帮忙送去了南照。本来她没抱多大希望,结果魏长生那里居然给批了,就地给了她一个惊喜。

彭朗性格好,反应机敏,做事胆大心细,应该是个相当得力的干将,云海和吴狄肯定都会喜欢他。

午后,驻地的人几乎都被原单位接空,除了十音和彭朗,只剩下训练处的几位老师、政委还在驻地,他们明早也会一同撤离。

十音听见政委在喊:“十音,有人找。”

“队长!”来人很兴奋,十音头还没探出窗外,能看见雀跃挥舞的双手。她面露惊喜,也冲着窗外挥手,来的竟是苗辉和江岩。

这次任务居然还配法医?战斗前景之惨烈……

无论如何这是来了亲人了,十音三两步跑出去迎,结果一开办公室的门,她就结结实实撞上一人,十音揉着脑门:“……厉队?”

厉锋却是又惊又喜:“十音?”

夜里,厉锋和江岩估计找了个什么角落吸烟,十音听见苗辉在给彭朗普及626队和四队的渊源:“你不用管我说的那些爱恨情仇,那都是背景。你只要记得,四队的爱好是抽烟喝酒,厉队现在头发是剃短了,四队好几个都喜欢洗剪……烫。”

彭朗来自分局,对市局不熟,直接听得愣了:“还真有把这当爱好的?”

“有啊,有什么办法呢,上行下效。”苗辉说出了主题,“厉队长的烟,以后你不要接,我们全队都不接,太呛人,吃不消。江法医的可以接,他的烟比较清淡,法医嘛,都比较惜命。”

“咱们队爱好什么?”

“爱与和平。”

十音找地方联络吴狄,杜源一直处于626的无死角监控中,他个人涉毒一事虽仍无实据,但已确认,他心理咨询诊所的两名长期咨询患者,在三辆水箱藏毒大货抵达南照后,曾先后与司机发生过接触。

她忍不住抱怨:“魏局怎么想的,我盼着他要么派个痛快任务给我,要么给我送个痛快搭档。一看来人是小苗和江岩我想太赞了啊。结果乐极生悲,一开门看到厉锋。”欲哭无泪。

每天内部还得保持高度警惕,这种无必要的内耗,相当浪费精力!

“我也一脸懵逼,一开始我气到吐血,不过你看文件标题,”吴狄说,“是江厅的意思。”

厉锋和苗辉带来的文件,标注的任务主旨很明确:根据追逃通告,对涉嫌重大职务犯罪人员云海实施追逃,同时追查其涉嫌的有组织犯罪团伙。

这种压死人的任务标题放在626队哪个受得了?江之源为什么派他爱子爱徒齐齐来督阵?

“那派江岩的理由呢?其实也有些奇怪的。”十音问。碟中谍?

“魏局说是技术科抽不出来人手,只能抽派法医了。”

江岩平时忙成狗,就抽得出来了?十音还是不解。

吴狄说:“据我观察,厉锋自己倒是真不想来。他不知道是和你一起执行任务,一听说还是云队的事,魏局那里就推了好几次,明言这案子他绝不碰了。他不想你回来再同他翻脸,还想和你好好合作的。是江厅强行说服他来的。”

听吴狄那么一说,十音转念释了怀,强行说服?像是老江擅用的疑兵之计。

江之源这只高阶老狐狸,为了案子的确够狠。

他知道厉厅也是死死盯着这块进展,那就满足你,干脆让厉锋加进来。

不放心厉锋的安全?那我也出一个儿子。

苗辉这次还给十音带来一套高清扫描件。

“你带这么套天书给我做什么?怪沉的。”

吴狄说:“你忘了?是云队千里迢迢杀到勐海,后来托老洛送来的文件,我们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在那里。”

十音想起来,确有此事。云海之前亲自到过勐海,托他在那里的外情老洛弄过一档案袋的材料,均是M国语书写的旧材料。这东西十音吴狄等了很久,辗转到手时,十音已经离开南照。

“我照着材料琢磨了好多日子,我对M国文字半通不懂,又不可以找翻译专家,云队冒险弄来的材料,我给他自己都看了,他自己都说看不懂,你说晕不晕?你有闲就一起琢磨看看,”吴狄玩笑说,”也就是堆A4纸,实在读不通你就拿去生火。”

十音仍在忧心孟冬,辗转难眠。

深夜卫星电话再次响起,云海终于来了消息。

现在的任务主旨相当明晰了,杜源和杜源的对手,同为下一步的重大打击目标。

杜源手里掌控着新型违禁品市场,日益坐大;而跨年夜对杜源动手的一方,身后应该有个不断被侵蚀的传统市场,早就在伺机对另一方下手。

杜源的对手究竟是不是那家香港财团的另一位控制人,还不得而知。但今年年初,J基金和念章基金,自去年前者对后者公开抛出收购意向遭拒之后,双方在资本市场上的争斗突然趋于白热化。念章基金举牌一次,J基金已经是公历年第二次举牌增持该财团了。

“都想让对方叫自己爸爸,”云海说,“谁都不服谁。”

“他们既然是对头,为什么要在一个财团里拼杀?”

“J基金持有的年份比较长,念章基金是在J基金首次举牌那年进入的,用意不明,一开始很可能就是冲着对方去的。”

有点相爱相杀的意思。

那么,在暗处也较量市场与地盘的双方,也是他们么?

云海表示这点仍无实据,但可能性相当高。至少他们的较量不止于资本市场,他们各自投资扶持的生物医药研究机构都非徒有虚名,近年在“异源基因合成”领域拼得龙争虎斗,研究成果相当值得彪炳。

“所以说,他们在地盘和市场之外的领域,烧钱争夺的目的可能是某种……研究成果。他们的研究对象到底是什么?”

“孟冬认为是……人。”

“他果然早就猜到了!对象是人,是孟冬,还是有很多像孟冬这样被……的人?”

十音越想越心惊,她想起人类历史上那些骇人听闻的著名人体试验。

制毒贩毒是为了产生足够支援他们进行试验活动的现金流么?

爆炸案、藏毒、音乐会莫名出现的安保团队、骇人的照片……都那暗黑双方角力的一部分?

十音不忍想象下去,也不敢信有人会怀揣这样的恶意,去对待活生生的人……一个她最爱的人。

云海在笑,笑她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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