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周长弓放下电话，看着桌前站着赵恪，笑道：“边防部对你们这次任务完成度给予了极高评价，军部考核，你完美通过，下月由你接手侦察团团长一职。”
赵恪没吱声，或者说，对此早有预料吧。
他伸手掏出枚军功章，放在桌上，然后又上下摸了摸身上几个衣兜，一毛、五毛、一元、五元、十元……全国粮票、猪肉票、牛羊肉票、红糖票……片刻撂了厚厚一叠，“送抚恤金时，麻烦让人将这些带给家属……”
周长弓刚要说什么，便被楼下传来一道哭嚎打断了。
“赵副团——赵副团，你出来，出来告诉我，师长夫人她说不对，林建业他好好，好好，过几天就回来了，呜……你出来告诉我呀，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赵恪愣了一下，看向周长弓。
周长弓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消息真不是我告诉家里……”
赵恪转身出门，周长弓忙拿上钱票、军功章跟了出来。
赵恪站在廓上透过玻璃窗往下看，蒙蒙细雨中，一个有着两条长长乌黑辫子，面色苍白女人哭嚎着朝办公楼冲来，被警卫和楼下办公室宋政委拦在了大门外。
远远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哭着跑来。
“林建业妻儿？”赵恪眉头微微拢起，“家属院不是还没建好吗？”
沉吟了一下，赵恪又道：“我记得，林建业当兵不足15年吧？”
家属随军基本要求，一是具有营级以上职务，二是军龄满15年，三是年龄达到35岁以上。
林建业去年24岁，升了连长，是军龄这儿他记错了吗？可不对啊，他当兵没那么早。
赵恪看向周长弓。
“你忘了，”周长弓提醒道，“52年，林建业被部队选中，去军校进修过两年。”
高学历军人有优待。
赵恪恍然：“哦。”
正是因为52年军校进修，林建业在专业课之外多学了门语言。
他才将林建业从炮兵团里抽调出来，参加了这次边境任务。
“还记得林建业哥哥林红军吗？”周长弓道。
赵恪点头：“空军上校，一个优秀军人。”
苏国留学时，空军学院就在他们陆军学校旁边，同乡会，两人没少被人拿出来比较。
赵恪：“五年前牺牲在了北韩战场。”
彼时他正在西南剿匪，消息是一个同学传给他。
“嗯。”周长弓点点头，伸手一指下面奔跑来孩子，“呐，跑在前面大点这个，就是林红军儿子。”
“他母亲再婚后，就将他送到了他爷爷——林老那里。一个月前，建业休息，去市里看望林老，你也知道，林老现在夫人，向来不待见红军、建业兄弟，我想着孩子多少应该是在那儿受了委屈，正好被前去建业瞅见了，这不就将人带了回来。为此，还拍电报让他妻子，提前带了儿子过来随军。”
赵恪莫名地瞅了周长弓一眼，什么叫“你也知道”。
要不是选人时看了林建业档案，他都不知道一口秦腔，皮肤黑得跟泥炭似林建业，是早年空军学院那个大名鼎鼎林红军弟弟。
还有，他跟林家兄弟，一个惜惜相惜，却只有同乡会上几面之缘；另一个虽然同在一个部队，可他在侦察团，林建业在炮团，若不是这次任务需要，两人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交集。
若没有这次交集……林建业也就不会牺牲在边境了。
赵恪苦笑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孩子们身上。
刚建了一半家属区在溪流对面，距这儿有七八里路，也不知两个小家伙在雨中跑了多久，身上衣服湿了，脚上鞋丢了，路上应该也跌了几跤，大身上沾满了泥泞，小更甚，跟在猪圈里打了个滚小猪崽似。
大往回走，拖了小到了女子跟前。
赵恪刚要转身去取雨衣，余光就见小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泥窝里，拍着两个小腿边哭，边拖着秦腔哀哀唱道：“小树苗啊，沟边长，四五岁啊，没了爹啊~被人欺；小野草啊田里长，三五周啊，娘要嫁人~拔了弃啊，可怜我小黑娃，比地里长白菜黄啊，哪有能力养姥娘……”
女子指着他抖了抖手：“闭嘴！你爹才没死呢！”
说罢，眼一翻昏了过去。
小孩儿瞪着溜圆大眼，张嘴拖着长长秦腔，惊呼道：“娘啊——我刚没了爹，你可不能死呀呀呀呀——”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警卫员托着倒下女子，跟着惊叫道。
宋政委第一次跟家属打交道，没有经验，扎着两只手，看看昏迷不醒女人，又瞅瞅两个神态各异孩子，全然一副手足无措模样。
赵恪跟周长弓互视一眼，拔腿就朝楼下冲去。